韩国最新同性剧《大都市爱情法》开播后口碑大爆,豆瓣评分从最初的8.7已涨至目前的8.9。这不但是今年最好的亚洲同性剧,而且足以同《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并列,成为有史以来最佳亚洲同性剧。
这部剧跟《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类似,都是以青春爱恋这样的耽美表达作为切入口,之后逐渐转向严肃的情感及人生探讨。这两部剧都套着一个耽美的壳,但又远区别于耽美所受限的梦幻和“干净”。
韩剧《大都市爱情法》拥有一个相当正统、文学的文本。
它根据韩国作家朴相映的小说集《在熙,烧酒,我,还有冰箱里的蓝莓与烟》改编,这部作品曾入围国际布克奖、都柏林文学奖。根据剧中出现的蓝莓、烟等意象,以及男主角获得都柏林文学奖等情节,可以推断,本作带有朴相映的自传性质,这是本剧显得格外真实的重要原因之一。
韩国人对这个文本的心绪非常复杂。
尽管韩国近年凭借《语义错误》《致我的星星》等品质出色的梦幻耽美剧,早已与日本、泰国、中国台湾共同成为同性影视强地。但面对“少子化”的今天,韩国同性群体其实已然被进一步边缘化,因此,韩国部分民众发起了抵制《大都市爱情法》播出的活动。
但与此同时,韩国主流创作界又非常认可该文本对韩国文艺的加持。由金高银、卢尚贤(《弹子球游戏》)所主演的电影版《大都市的爱情法》(豆瓣评分8.2),便在韩国本土取得不错的票房成绩。
韩国OTT平台为剧集《大都市爱情法》配置了相当强悍的导演团队。《八月照相馆》导演许秦豪、《你会在那里吗?》导演洪智暎、短片《夜间飞行》导演孙泰谦,及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提名的金世仁,两男两女,各执导两集,分别对应男主角高煐的其中一段感情。本剧的演员阵容,则包括南润寿、李秀卿、陈浩恩、权赫等人。
我们从导演和演员可以看出,《大都市爱情法》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正剧式耽美”拍法,它的主创性质其实介于正剧和耽美之间。比如许秦豪就是韩国爱情电影“正牌”导演,演员权赫(在前两集中饰演摄影师南圭)则曾是凭借一部悬浮耽美剧《新进职员》获得名声。
该剧共八集,分“美爱”、“一片石斑 宇宙的味道”、“大都市的爱情法”、“迟来的雨季假期”四个篇章。每篇章两集,分别对应高煐的四段恋情,即摄影师南圭、研究员英洙、护士圭浩、职场精英高桥郁夫(日本人,昵称“哈比比”),这四段依次由孙泰谦、许秦豪、洪智暎、金世仁导演。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除了爱情,还呈现了亲情及友情。
高煐的母亲患癌离世,剧集以不少篇幅展现母子之间带有博弈性质的眷恋之情;高煐的三个固定好友都是圈中人,他们将自己女性化的状态,令人想起中国台湾作家郭强生在其同性小说《断代》中“自尊为母”的刻画,而且引发了本剧对同性群体过于刻板印象的争议。
但其实,以女性身份自居,仅仅是剧中同性群体的一个切片而已,在他们之外,英洙、高桥郁夫等角色均呈现出同性群体偏传统男性的一面。而由高煐及其好友引领的梨泰院酒吧声色,或许正是“大都市爱情法”最有效的注解之一。因为这种藏匿于首尔市中心又隐秘喷发的霓虹声色,恰好证明韩国同性群体欲望的被压抑,以及他们结伴的无奈与决心。
除几位好友之外,高煐还有一位直女“闺蜜”美爱,第一篇章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这一篇章虽完整呈现了高煐和摄影师南圭的爱情,但命名时却被“美爱”覆盖,证明”美爱“在这里的重要性优于南圭。这是因为对同性群体而言,女性闺蜜或许是一种需要被单独拎出来讲述的独特角色。
高煐和美爱的相处,有两个典型的事件。
第一个事件是两人同居。这种同居并非仅因两人性向不同而无法做爱,更重要的原因是高煐抹掉了他的性别特征。所以在美爱和她的男友眼中,高煐不会成为一种性别威胁。性如同一种阻断,这种阻断反而弥合了男女之间的性别界限。
第二个事件是美爱在男友吃醋时,向对方坦诚了高煐的同性性向。因此,高煐和美爱闹翻,断联长达数月。原本亲密的友谊,因其中一方要维持自身爱情而堕入分离的危险,这实际上又将原本被消弭的性别,重新拉回视线。所以,无论男性女性、同性异性,性别始终是一种客观存在,而非一种主观决断。
再看摄影师南圭这个角色。
他是一个古板、偏执,对爱情一心一意的人,因此让高煐备感压力。最终,两人的爱情,甚至南圭的生命都走向悲剧。
孙泰谦导演为这个角色设计了一个关键词:超速。在遇见高煐前,南圭开车从不超速,这符合他一板一眼的性格,但高煐从限速驾驶这件事流露出对南圭古板性格的反感。为留住高煐,南圭开始改变自己,第一件事就是超速,也正是超速最终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死亡值得吗?其实不值得。
即便死了,高煐也无法对他产生爱意;退一万步讲,若死催发了爱意,爱的重量也很难压过死的重量。所以这段戏以极端情节告诫观众,不要因为爱而轻易改变自己,因为爱的滋生源自两个人的契合,而非两个人的重塑。
第二篇章“一片石斑 宇宙的味道”从篇名开始,便展现出许秦豪导演不俗的文艺功力。
这个篇名,是作者朴相映2019年一部中篇的篇名,这个中篇曾拿下韩国青年作家奖、许筠文学作家奖。在剧中,高煐也写过一个同名小说。将曾经的中短篇纳入集子,营造出一种长篇般的连续性,似乎是韩国作家们惯用的手段,韩江《素食者》中的《胎记》(又名《蒙古斑》)一章,便是曾荣获李箱文学奖的独立中篇。
这一章中,许秦豪的成功,不只是拍出了高煐最性感的一届男友,而是让整个故事弥漫在既诗意又现实的气氛中。英洙说喜欢高煐,是喜欢高煐这片宇宙,他形容自己的居所平日里压抑、逼仄,但只要高煐在,居所便如宇宙般辽阔;而高煐也以拥抱中的“宇宙”,回馈了英洙的这份诗意。
然而,在宇宙的浪漫背后,英洙却是个无法向外界承认同性身份、甚至恐惧这种身份的现实味十足的“传统男性”。宇宙扩张他的爱,现实收缩他的情,扩张与收缩之间,他最终选择离开高煐,与自己的恐惧为伴。
有不少观众对英洙这个角色有所误解,他们认为英洙对高煐根本没有爱,他只是利用高煐的同性身份,来完成自己对同性的社会学研究。在这份研究里,处处可见英洙斥责同性情感是资本主义社会传播过来的糟粕、遗毒,由此他们断定英洙就是一名异性恋者。
这种判断,显然是大量梦幻耽美“侵蚀”脑细胞后才会得出的戏剧性结论。得出这种结论的观众,或许对性和身体之间的本能关系了解不深。
以英洙表现出的对高煐的那种粗野的身体渴望,我们便可以断定,英洙的社会学研究独立于高煐之外。也就是说,高煐是高煐,研究是研究,在英洙这里,两者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联系。对英洙而言,高煐是他的自我映射,研究是他的对外伪装,只是最后他选择了伪装而已。
而“大都市的爱情法”和“迟来的雨季假期”这两章,讲的其实就是一段恋情、一个恋人,即高煐用情最深的圭浩。
这里涉及到一个结构巧思:“迟来的雨季假期”看似在讲高桥郁夫这个已有异性家庭的职场精英;实际上,剧作通过两次曼谷旅行,将圭浩的身影叠在了高桥郁夫的陪伴中。高煐陪高桥郁夫在曼谷的每一步,眼前浮现的都是一年前和圭浩的曼谷雨季行;而独立讲圭浩的篇章则与全剧剧名相同,足见圭浩这个角色的含金量。
圭浩对高煐的情感有多深?
高煐是一名“凯莉”患者(“凯莉”是剧中“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的代称),他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圭浩。在曼谷的青年旅馆里,圭浩为了和高煐之间的亲密关系,在明知“凯莉”存在的情况下,宁愿吃阻断药,也要跟高煐进行一次无保护的亲密行为(PS:笔者完全不理解这种行为,只觉匪夷所思)。
然而,这样的亲密,换来的,依旧是分手结局。
这种分手,已不能单纯以“这部剧是现实主义”来解释,而是更高维度上,呈现“人”和“人”之间那些永远不可能合一的隐秘罅隙。亦即人是一种永恒个体,我们不可能在任何一种情感或关系中完全抹掉这种个体性。
对此,《大都市爱情法》写一个非常摧心真实的细节:高煐在房中埋头写作,圭浩提着行李箱无声地离开公寓,在公寓楼下坐了片刻无处可去后,他又拖着行李箱回到房间,然后躺下睡觉。整个过程中,高煐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剧集如此总结这个情景:圭浩搬进这间公寓后,始终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无论两人关系多亲密,这种感觉也无法被消除。这种感觉的本质,就是人之个体性的永不消逝,只要个体性存在,他便无法在另一个个体的空间中,获得可以肆意使用空间的归属感。缺乏归属感,自然便是寄人篱下。
高煐和圭浩的分别也很有味道。
两人同乘地铁前往机场。起初,他们还是站在一起,突然空出一个座位,几句推让后,高煐坐下。俄而,斜角的另一边又有空座,高煐让圭浩去坐,圭浩不想去,高煐再劝,圭浩便去了那个座位。渐渐,车厢中人多起来,两人近乎看不见彼此了,圭浩戴上耳机,看向别处……
瞬间,两人便这么近,那么远了。
这场戏以自然平实的细节,刻画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离别。
深爱的两个人之所以变得陌生,或许并非因为爱消失,而是因为现实和礼貌一点一滴地逐渐挤压。正如诗人艾略特所说的:世界即是如此结束,不是“砰”的一声突然消失,而是在悄悄耳语中淡去。
而弥漫在这节地铁车厢中的,或许就是大都市爱情消逝而去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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