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浪的望星人

被流浪的望星人
2019年02月13日 23:51 摩登中产

即便我们渺小如尘埃。

1980年冬天,全国各大出版社收发室,相继收到一封奇怪来信。

信中称“我们是心系祖国的海外学者,想打造探索不明飞行物刊物,自行组稿,每月仅收1200元成本,出版社只需负责卖”。

因来路不明,各家出版社无人敢应,最后只有远在西北的甘肃人民出版社回信,“言之成理”。

出版社称,既然不知道飞碟到底是什么,刊名不妨叫《飞碟探索》。

1981年《飞碟探索》创刊,编辑部一墙之隔,便是同时创刊的《读者文摘》。

《飞碟探索》创刊号封面,模仿美国《国家地理》,1厘米宽红框之内,一只巨大飞碟,凝望世间。

一个想象力满溢的时代拉开帷幕。外星来客带动着科普浪潮,中医养生掺杂着气功异能,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1990年《飞碟探索》发行量超31万册,居全国科普杂志之首,连旅居海外的三毛都曾写亲笔信,讲述她在撒哈拉沙漠目击UFO经历。

《飞碟探索》负责诱发好奇,而另外一本试图幻想答案的杂志,则命运多舛。

1983年,科幻小说被称为“精神污染”,全国科幻类杂志纷纷停刊,最后只剩四川的《科学文艺》。

《科学文艺》当年在青城山举办笔会,编辑在火车站苦等一天,最后敢来者寥寥无几。

杂志如弃儿,被告知只能自负盈亏。编辑们一所所学校跑恳求征订,女主编杨潇脱掉高跟鞋,蹬三轮运送刊物。

最后,杂志社要靠做少儿图书挣钱养活杂志,编辑们常当街卖书。

最窘迫时,《科学文艺》一期只发行了700册,并一度改名叫《奇谈》。

所剩不多的中国科幻小说家们满心绝望,奇谈之后,往往是怪论。

1990年,世界科幻协会在荷兰海牙召开,杨潇等人受邀参加。

为了省钱,他们从北京乘火车出发,坐了八天八夜,横穿欧亚大陆。

最终,当面色苍白两腿肿胀的杨潇等人走进会场,满场皆惊,“乘火车来的?这真是科幻!”

那届大会上,杨潇费力夺来下一年世界科幻大会的举办权。

1991年,《奇谈》改名为《科幻世界》,同年5月,世界科幻协会年会在成都召开。

会议最后一天设在成都郊野,中外名家挤进车内穿越乡村,沿路农民停锄围观车队,浑不知车中坐着中国仅存的幻想家。

入夜,中外代表围拢篝火旁。工资快发不出的《科幻世界》编辑,大声谈论着超级文明到来的日期。

那些激情与幻想,最后随篝火一同熄灭,青烟散入九十年代,袅不可寻。

刘慈欣并未参加那届大会,那一年,他还在山西的娘子关电厂做工程师。

电厂四野丘陵,山崖寸草不升,运煤火车从厂区大门呼啸驶入,大门边是一道小小的窄门,供人通行。

电厂内有医院、舞厅、电影院,如微缩社会,按照古老的规则缓慢运行。在这规则下,写小说无异于离经叛道。

刘慈欣谨慎地隐藏爱好,一个个瑰丽的世界诞生绽放,又被包裹藏匿。

偶尔,他会坐六七个小时火车去北京,到王府井书店查资料。

漫长夜晚,他会想起填完高考志愿那个夏夜,他翻完英国名作《2001太空漫游》,抬起头,家乡星空银河闪动,一切都很渺小。

在电厂,星空是奢望,厂区烟囱昼夜吞吐烟雾,长夜浑浊无期。

1994年,《科幻世界》编辑带领科幻迷,夜登峨眉,观看天文奇观“彗星撞木星”。

峨眉金顶上,编辑部的天文望远镜吸引游客,有中年妇女说,她给孩子订了《科幻世界》。

“看武侠小说怕他打架,看言情小说怕他早恋,让他看科幻,引发对科学的兴趣。”

这段“金顶对话”成为第二年《科幻世界》广告词,杂志征订数开始上升。

在商业大潮中疲惫沉浮的人们,终于迷惘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

1999年,高考全国卷出了道作文题《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用科幻与时代作结。那些单纯与误解、冷寂与挣扎,俱成往事。

因为与高考撞题,《科幻世界》迎来创刊以来最高光时刻,历年过刊、合订本销售一空,杂志销量跃升至40万册。

那年青城山笔会上,刘慈欣第一次现身,他带了一部作品,名叫《流浪地球》。

到了2006年,刘慈欣已连夺七年银河奖,那些在电厂长夜中积蓄的故事,终于有了倾泻之处。

那是卡梅隆的阿凡达之年,刘慈欣特意从电厂跑到太原去看,看完有些失望,“想象力不足”。

他想起九十年代时,做的一个实验。

他编写程序,把每个文明简化成一个点,在十万光年半径内设定三十万个文明,然后扔进286计算机运算。

文明在窄小的屏幕中涛生云灭,变化诡异。

那是《三体》的最初灵感来源,2006年,《三体》第一部在《科幻世界》上连载。

一年后,《三体I》单行本出版,科幻世界杂志社门口时刻停着面包车,每天不停地把书运到邮局,发往全国,“要发的书太多,邮购部的人上个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2008年《三体Ⅱ黑暗森林》出版,2010年《三体Ⅲ死神永生》出版。刘慈欣被粉丝封神,甚至衍生出三体学。

粉丝们说,这世上只有三类人,没看三体的,看一半三体的,看全三体的。

从2008年开始,各地书店的科幻小说区,三体总会摞成独立金字塔,十年未变。

2015年8月,宇航员林格伦在国际空间站宣布,刘慈欣凭借《三体》获得第七十三届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

刘慈欣因故未能到现场,译文作者代他领奖。

领奖发言的第一句话,他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2014年11月,《三体》英译本在美国发售,一度登上亚马逊的“亚洲图书首日销量排行榜”榜首。

奥巴马度假时带着《三体》,甚至走后门找出版社,要当时尚未正式发行的《死神永生》。

他告诉书评人,和书中宇宙级别想象相比,平时和国会斤斤计较显得格外渺小。

星夜开始露出本来模样,刘慈欣之后,郝景芳也凭《北京折叠》获得雨果奖,那些藏匿在大厦或荒野间的想象世界,有了落脚之处。

1999年那篇作文,山东少年郭帆差两分满分。很多年后,中影让他挑剧本,他一眼选中《流浪地球》,因为在《科幻世界》上读过。

《流浪地球》在春节档上映,虽然存在诸多瑕疵,但依旧被认为是中国科幻电影的里程碑。

那些凝视谜题的奇思,那些远征星海的畅想,似乎才刚刚开始。

2018年年底,《飞碟探索》停刊,后来又传出只是休刊。杂志如飞碟般消失远去,归期未知。

然而,这一次,人们投向星空的目光不会再消散。

刘慈欣在小说《朝闻道》中写道:

乱发披肩的原始人,第一次抬头凝望星空,黑暗瞳仁,第一次印出银色光斑。

外星人警报大作,认为这个文明已达阀值。

——当生命意识到宇宙奥秘的存在时,距它最终解开这个奥秘只有一步之遥。

摩登时刻:

渺小如尘,神游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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