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春
从鲁迅和沈从文或批判或怀旧的原乡式书写,到茅盾所代表的左翼作家的社会剖析派乡村书写,再到新中国成立前后掀起的波澜壮阔的革命视域中的新农村书写,中国乡土文学始终坚持为人生抒写、为人民发声。改革开放以来,当代乡土文学又伴随经济体制改革的时代步履,呈现出百花竞放的局面。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又迎来了乡土文学创作的春天。
审美特征是乡土文学这一概念形成的前提,也是乡土文学最重要的内涵之一。如果没有独特的审美特征为基础,也就难以把“乡土文学”作为一个特殊类型从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提炼出来。早在乡土文学发展的早期,新文学旗手们就关注到这一点。鲁迅的“乡愁色彩”、茅盾的“地域风情”等论述,对乡土文学审美基础的奠定有开创之功。当代学者丁帆更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系统性地论述了乡土文学“三画四彩”的审美个性。然而总的来说,对当代乡土文学的审美研究,还有待加强。在这个意义上,贺仲明的新著《当代乡土小说审美变迁研究》适逢其时。该书围绕美的形态、美的观念、美的艺术表现,深入探讨当代乡土文学创作,堪称一部不可多得的学术佳作。这部著作以系统考察当代乡土小说的审美变迁为主要目标,虽然其着眼点在当代乡土小说的审美问题,但论者并未就审美谈审美,被形式主义研究的藩篱所拘囿,而是坚持从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创作的历史语境出发,在宏大社会历史视野与微观艺术审美视野的视界融合中,剖析当代乡土小说审美变迁,探寻当代乡土小说审美所走过的历史辙印。这就将“历史化”与“文学性”两种当代文学研究范式有机融合在一起,颇具启发意义。近年来,在当代文学研究中呈现两种方法并驾齐驱的态势:一部分学者主张继续“历史化”,把包括乡土文学在内的当代文学纳入历史化研究轨道,但流弊在于为了历史而放逐了文学;另一部分学者倡导重建“文学性”,以此作为对“历史化”的纠偏,强调当代文学研究回到当下文学创作现场。这两种当代文学研究范式各有利弊,我们完全可以兼取二者之长,即把历史化与文学性结合起来,致力于在社会历史视野中解剖文学性的新变。不难看出,这种学术视界的融合,正是贺仲明这部新著所追求的。在这部新著中,论者向我们证明了当代乡土文学审美的无限可能性。
《当代乡土小说审美变迁研究》由史论和分论两部分构成,前者总论当代乡土小说的审美内涵与审美特征,后者分论当代乡土小说3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审美阶段性及其流变。在总体性的史论中,论者紧紧围绕几个中心问题进行了鞭辟入里、客观公允的剖析。关于当代乡土小说审美内涵的演变,论者抓住乡村女性人物形象塑造中美的标准与尺度的变迁展开文本分析与文化透视,揭示了当代乡土小说女性美的形塑机制及其话语变迁,折射出当代中国社会历史文化变迁的轨迹。在女性美之外,论者又借助当下文学研究中颇为流行的风景话语理论,揭示当代乡土小说风景描写的艺术变迁及其背后的话语权力与传统资源的转化问题。除了以上两种特定角度的分析外,论者又从整体上论述了当代乡土小说艺术方法的转型。关于当代乡土小说的审美特征问题,论者主要从文学传播与接受角度展开评析。对于当代乡土小说的方言写作与大众化、农村新人形象的塑造、地域性与地方性取向等问题,论者着重从读者群体的审美趣味与审美选择加以考察,并在此基础上揭示出当代乡土小说创作发生审美转型的历史必然性。在分论中,论者对当代文学中的乡土审美给予历时性分析。与宏观的总论不同,微观的分论中主要采取典型个案分析方法,择取赵树理、柳青、孙犁等革命乡土作家群体,韩少功、莫言、苏童等新潮乡土作家群体,红柯、贺享雍、马金莲等新世纪乡土作家群体,对其展开散点透视,向读者揭示出当代乡土小说审美取向的流变乃至于裂变。其中不少章节都充满真知灼见,令人印象深刻。
当代乡土文学创作道路广阔,贺仲明在这部新著的结语中还谈到了乡土文学的未来。新时代乡土文学创作发生了思想和艺术的新变。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中涌现出的一大批乡土文学作品,如《雪山大地》《宝水》《陌上》《白洋淀上》《经山海》等长篇小说广受好评。作家们致力于以人民为中心的乡土文学创作,在向乡土审美传统致敬的同时,又充分吸纳新潮审美资源,从而以开放的现实主义胸襟铸造新时代的乡土文学新形态。
(作者系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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