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向内寻,感受多样性之美

陈春花:向内寻,感受多样性之美
2024年11月15日 09:16 知室官方微博

在大洋之上,纯净的空气和孤独的氛围让你可以反观内心,你内在的属性被发掘了出来,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冰川,甚至人与空气都显得那样的各安其位,和谐共处。

春暖花开

船掉头离开梦幻岛,驶向据说有大鲸鱼的海域,航行的时间并不长,便停靠在一片宁静的水中,期待着鲸的出现。那种紧张的心情很奇特,一方面希望近距离看到鲸,一方面又担心太近了会有危险,空气中等待所凝固的氛围有点令人窒息。

忽然响起喧嚣,大家都朝一个方向望去,远远地看到鲸,先是硕大的鲸头露出海面,接着庞大的身躯腾飞俯冲而跃起,而最后仰起巨尾带着喷薄的浪花,直立在我的眼前,鲸的从容与人群的惊呼,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

站在船舷边上观察浮出水面的座头鲸,有想靠近鲸的冲动,冒出这个念头让自己笑了。曾经在多个城市的海族馆里看到鲸,隔着玻璃和防护栏看,还是会觉得恐惧。在这里没有玻璃和护栏,我竟然没有恐惧。

人内心里一定有属于自然的狂野,在这个纯粹的自然氛围中,内在的力量被激发了出来,尝试着理解与融入自然的创造中。忽然明白为什么在深山丛林中,动物很容易和人相处,因为此时的人最具有“野性”,人的确需要贴近大地、贴近自然,这样才会勃发出昂扬的生机。

在大洋之上,纯净的空气和孤独的氛围让你可以反观内心,你内在的属性被发掘了出来,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冰川,甚至人与空气都显得那样的各安其位,和谐共处。人不再有高高在上的想法和姿态,人的道德提升了,显现出坦诚、友好、纯真与包容。

每个人都和自然一样感受到巨大的喜悦,没有占有,没有冲突,只有尊重,只有距离。多喜欢这样的氛围,以及这氛围下的人性。而人们在原有的生活状态下,的确很难有快乐:竞争与对立,试图超越别人的欲望,出于自保而自私的行为,迷茫与冷漠,这些都会让人感到窒息,这一切都源于人自己所缔造的氛围,而忽略了自然的价值。

鲸的影子消失在海平面上,我也随之收起了自己的相机,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鲸给我的感受一定不是柔和与亲近,这个发现令我很欣喜,一切都是美好,只要你愿意敞开胸怀,接纳差异与保持距离。

可惜的是,人太喜欢占有和征服,人类自己文明的历史可以说是征服与占有的历史,人用尽办法把牛、马、羊变成家畜,一旦这些原野的动物被称之为家畜的时候,动物与人的关系便转换为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而动物也变成了具有社会特征的一员:适应和顺从。

可怕的是,这种温顺的社会,无法焕发人内在的力量和激情。一个成熟的社会中,本该天真的孩子却显现出过度的老成,他们已无纯真的笑容,无所畏惧的行为,单纯而又笨拙的表现。每个孩子都长成了一个样子:世故和聪明。遗憾的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无法呈现世界多样性之美,也无法真正创造出为自然而属于人类的价值。

人们习惯于追求一种自我本位的法则,这种法则认同竞争和占有,甚至是掠夺。但是这不是自然法则,我理解的自然法则是爱、尊重与和谐。融入自然会让人达到更高的境界,就如太阳与我们的关系那样,人类没有占有太阳的光芒,才得到了太阳无私的眷顾、慷慨的赠与。

想到这里,我越来越担心人类社会设定的一切认知是否在误导大家,对于技术能够带来的一切可能的逻辑中,自然和物种已经成为可以被人类随意调整的对象。个人自我认知中的肯定和膨胀,已经容不下任何对于人能力的质疑和反省。随之而来的是感官触觉的弱化,对自然鉴赏能力的匮乏,麻木而僵硬的神经末梢,以及对技术和人造环境的过度依赖。

我们似乎没有能力面对酷暑或者严寒,也没有韧性徒步跋涉。强烈吸引我们的是享受、融入社会的安全感,以及在人自己设定的小环境中的安逸,真正能够感受自然吸引的人越来越少。人们搭建好隔绝自然气息的建筑,构建出满足自我需求的商品市场,按照最细腻的添加了人造元素的饮食来料理生活,离开这一切大部分人觉得无法活下去。当自然对人类一切超自然的行为做出回应的时候,人类并没有检讨自己的行为,反而变本加厉地缔造与自然更加隔阂的“另一个世界”。

网络技术的出现,使得一个与自然更加远离的世界——“虚拟社区”诞生。在这个世界里,人们甚至不需要与其他人沟通,更不需要与自然沟通,人只生活在自己的幻象中。走在社区的街道里,很难看到玩沙子的孩童,也看不到可以供孩童攀爬的树木,看不到小溪中孩童抛洒的水花……孩子手上的电玩、iPad已经替代了整个活生生、绿油油的自然世界,这样“虚假”的生长,带来的将会是什么?

就我而言,脚踩在土地上才是真实,庆幸自己过着与自然相关的生活,拥有自由地走到自然中的时间和机会:庆幸明月高挂在天之时仰望带给我的清明,屋旁龙眼挂果之时丰硕带给我的神奇,在阳光的午后陪着鱼池中几条鱼儿聊天的安逸,庆幸能够坐在珠峰脚下、纳木错湖边、九寨瀑布旁吸纳自然赋予的灵性。

自然是如此博大、深厚,以至于我所有的特征均为它所赐,呼吸、动感、创造、想象……如果与自然隔离,一切都是混沌、模糊不清,恍如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也理不清,生活的意义又何在?

想到普罗旺斯浓重的色彩与凡·高炽热的生命,想到凡·高生活在巴黎远离乡村时困顿的错乱,想到那幅积聚自然力的“星空”,绚丽的色彩嵌入到画家的生命里,一旦失去了这些色彩,生命也随之黯然。

同样,我们的生命与自然的融合才能得以延伸和茂盛,当看到李安的新片中“少年派”驾一叶孤舟漂泊于茫茫大海而最终得救时,是对上帝的信仰也是自然的包容。我们内在的恐惧才是生命唯一真正的对手,但是能够战胜恐惧的途径,则需要从所处的环境入手。朋友问我更相信派讲的哪一个故事,相信前一个故事会信仰上帝,相信后一个故事是理解人性。

透过这个故事,我再次真切地明白:生存从注意近在手边的东西和需要立即去做的事情开始。需要借助于自然环境的力量来补足人自身的局限,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人有能力融入自然中,而不是让自己生活在与自然隔阂的状态。

船继续航行驶往天堂湾(Paradise Bay),这是一处瑰丽的峡湾,三面为巨型冰山(冰河)环绕,约有10000英尺高的Foster Plateau冰河由顶端延伸到海边,气势雄伟,我跑到甲板,专注地看着冰河似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的状态,蔚为壮观。

此湾也是隆背鲸经常出没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遇上。船继续前行,我在内心和鲸告别,与岛道谢,也和冰河说再见。能够与它们相遇是一个天大的奖赏,可以对着梦幻之地展开想象,给了我离开琐碎生活坐下来沉思的机会。

海湾里风平浪静,天空呈现带着粉红的淡蓝色,显得有点神秘与遥远。梦幻岛的岛屿一览无余,我虽然无法看见阳光如何铺设在整个岛屿上,也不知道是否还有鲸鱼在其处游翔,但在1月上旬南极盛夏的此时,我的心如夏花般灿烂。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长诗中感叹:

人诞生了。究竟是那造物主一个更好世界的缔造者,以神的种子创造了他,还是新近刚和天空分离的大地,保留下的天上同类的种子的产物。

我更倾向于人是新近刚和天空分离的大地产物,与自然无异。阳光让梦幻岛越发斑斓,当人融入自然中而为同类时,自然拥有的一切也赋予了人这一切,多姿、安静、纯洁、生机勃勃;我们也因此拥有了包容、慷慨,甚至神圣的味道。

围绕在我们生活中的四季、森林、花草与动物,带来了勃发的生机;荒野、大漠、海洋与峻岭,唤醒了敏锐的知觉;在迫切地探索和了解事物的时候,我们也感悟到了事物本身的神秘与莫测。广垠的自然让我们获得了想象,变幻的自然让我们获得了力量。

梭罗说“我们需要看到自己的极限被超越,在我们从来没有漫步过的地方,有生命自由地生长”,这正是自然给予我的昭示。

带着如此的昭示,知道自己会在这焦躁浮华、光怪陆离、欲望无度、自我中心的社会中,安静安然、质朴归真、清静淡然、融合包容。

我相信少年派的第一个故事,相信那些历尽磨难、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自然永远是人生的参与者、评价者与旁观者,我们生活的所有体验、收获、荣耀都是自然的赐予与施舍,我们的生命也因此获得升华,并感受到幸福与快乐。

这样想着的时候,天空忽然亮了起来,穿射出一缕阳光,“你若光明,我即如来”,这一缕光该是如来!(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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