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没有奇迹

应该是几年前的春节前夕,刚好工作的场合结识到了位大哥。后来多聊了几次,才发现他居然是广西人。

他说他刚好前几年在村里捐了个学校,下次他有机会回来的时候一起去看看。

村?

我查了查大哥说的村,又看了看当地的扶贫地区,他口口声声说的他长大的村,本身就隶属当地贫困县,条件差得可能全省都排得上名。

我有点吃惊地翻了翻他在网上的履历,信息很少,偶尔有一篇小媒体的文章写过,他人虽然低调但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大学时候就获过国际著名软件研究院的大奖,原来某个之前知名的网络公司他是大股东,前几年卖给了头部的互联网大厂,成功套现数亿美金,早就实现财富自由。

今年假期刚好碰在一起,我就跟着去看看。这个村虽然贫苦,但是去到的路程远没有我想象的艰难,高铁站口往县城里开一个多小时也到了。

但这个村因为人不多,而且连着几座大山,能耕种的地方和作物特别少,所以最是贫瘠。跟村里的老人聊几句才知道,这十多年来大哥不光是捐了学校,修了祠堂,更是出资跟政府合修了入村的车道,这才有了我觉得并不难走的路。

我也去了学校,学校果然是新起的,窗明几净,看起来就比周边的环境要好几个维度。孩子们都放假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我隔着铁门都能一眼看见校门口硕大的铜铸的塑像

我本来以为雕塑是鲁迅,矛盾先生等前辈的,但定睛一看,是大哥自己的,还那么大个。

我忍不住笑了笑,心里觉得滑稽:艾玛,果然是家乡企业家,这有点浮夸了。

校门口外的空地前阳光很好,我和大哥就坐在街边的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看到这样的村里,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知道大哥长大的环境是苦的。

到底有多苦?

他笑笑说,就跟你知道的所有贫困山区的故事差不多。

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全家只有两条裤子,谁出门谁穿,于是他一上学,弟弟妹妹夏天都是光着在院子玩儿,冬天下身就裹棉布;大风大雨的时候家里顶上墙上都在冒水;每天上学来回三小时山路,带个鸡蛋红薯就算是一天的干粮,这些都是真的。

像所有励志故事的男主角一样,大哥拼命读书,从村里的学校,考到县里的初中,寄宿在远方亲戚家六年,他说他就睡在一个阁楼里,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就是书,读书的时候把被子掀开,床板就是书桌。他每天想的事儿就是考出去就好了。

然后就这样终于熬到了高考,他说那天天气特别好,他考得特别顺手。

当知道听到这个结尾,我脸上的笑看起来也是轻松的。我还骄傲地接过来说,于是你就不负众望考上了名牌大学,后来的故事我在报道上有看过。

大哥的脸上看起来特别复杂的表情。他说,其实并没有。分数出来的时候他连中专线都没有上。

我爹气得让他立马滚回家,再也不许他浪费家里任何一分钱念书。

那个暑假,他说他的记忆都是混沌的。他爹一喝酒就气急败坏地手边抓到什么就拿什么砸他,拼命抱怨早不该让他继续读书。一边拼命帮家里干着农活,一边拼命回想到底哪里做错了。他说他几乎记得自己高考考卷的每一道题目,现在都能想起当年数学高考第三道大题,第三小题他填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那些题,就算那么多年过去了,就像烙印一样烙在他脑海里。

他本以为那些是他终于可以改变命运,解开未来的答案。

后来是他舅舅拼了命去县里教育局找关系,想重新查卷。刚开始只是说查不了打法一下,再后来他舅舅在教育局门口长跪,就有几次被打回来,最后一次几乎是打断了腿。

在所有大学都完成了招生流程之后,舅舅讨回一个消息,县上有人传,他的考卷和县长的儿子的掉了包。

县长的儿子顺利去了他一直心心念念梦想中的大学。

然后呢?

我知道那一刻的自己看起来应该焦灼而慌张。

大哥看了看我,浅浅笑了笑说,然后啊,你猜。

我没敢猜。想象不到样的命运要怎么再往下写

大哥继续说,然后县长怕他惹事,县里面的高中不再收他。家里也不愿意再花钱给他念书。于是,他每天白天跟父亲在家干农活,晚上复读。最后一年是他自己回家在村里自学的。

“我跟自己说,365天而已,我从生出来到现在,已经苦了6000多天了,我怎么会抗不过这365天。“

我把脸转向了学校方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落下来。

这两天一个人在县城里的电影院看了贺岁档。

《奇迹》的剧情并不复杂,一个靠维修手机为生的二十岁的孩子(易烊千玺饰景浩),为了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凑齐手术的资金,豁出去干了一把大的。历尽千辛万苦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艰辛,最后收获了像家人一样老弱病残的团队和成功的奇迹。

没有哪一部电影我会像在《奇迹》里,那么期待画面上会出现“两周后”,“一个月后”这样的黑屏字幕,然后像其他电影一样,你希望看到像景浩这样千千万万在深圳打拼的普通青年,抓到了一个时代的契机,带着工人大干一场,拼命奋斗赶工终于制造出了第一批合格产品,然后如愿地完成了订单。

但是并没有。

镜头里快进过几个日月交替整个城市的晨曦到落日,但是并没有奇迹。

电影显得比想象中长,就是因为景浩的生活并没有快进,而中间又有太多的波折。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艰难地挨过去,景浩为了养活工厂,每天去干高空清洗玻璃的活,每天都看到写得大大的房东催租的纸条,然后每天面对新的困境,库存被盗,他用命去追,拼命的时候弄伤了手指,不能再干高危的工作,交货的时间可能又再次延后;被房东赶出来带着妹妹无家可归,最后两周交货的时候仓库老板依然没有留情,直接把地方清算,租给别人。

最后的一场戏,眼看暴雨冲垮了仓库,所有的投入可能都付之一炬。

此处没有奇迹。

为了说服大公司回收零件,景浩几次登门,几次被高高在上的名校毕业生羞辱,最后拦住了公司高层的车,但地位显赫的赵总宁愿坐在车上玩儿消消乐也不愿意给他十分钟。

景浩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死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选择了后者。

赵总的豪华轿车在大道高架上飞速前行,景浩骑着破旧的电瓶车穿街小巷横冲直撞。景浩最后是赶上了火车,赢得了宝贵的十分钟,说服了公司高层,机会由于有了一线生机。

但现实依然毫不留情地卡着景浩的喉咙:对,订单可以给你,但是没有定金,公司不承担废品的责任,合格率85%再谈合作。

创业需要一开始就背负堵上未来的勇气,你的队伍一开始不过是伤病残将,你逆袭之前的每一秒在别人眼里都是“好高骛远的打工仔”。

在商言商,此处也没有奇迹。

景浩的日子艰难到,一波三折到我都会在心里质疑最后还会不会有奇迹。

整部片难得的温暖,同样是几个小人物的故事。

一直照顾景浩兄妹的养老院的护工,暴躁却仗义的高空清洁队领班,沉默善良的校园口看门爷爷,他们都在磅礴的雨夜,在兄妹俩流落街头的时候,在景浩的人生跌入谷底的时候,给了他那些最雪中送炭的温暖

但这些也都不是奇迹。

每个角色都真诚地传递出生活在社会底层自身难保的困境。但他们身上也都有生而为人,对于他人的苦难爱莫能助时,饱有的善意。

走出影院的时候,我一晃眼看到蓝天白云,看到县城里新年的张灯结彩,恍如隔世。

在我心里,这个时代的美好恰恰在于,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你没有贪图捷径,你本本分分做事,你踏踏实实工作,你竭尽所能地把每一个环节做到最好,每一个细节都超过客户的预期,每一天过下来都很辛苦,每一滴汗水落在地上仿佛都没有回应,你熬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觉得人间没有奇迹。

可是如果你十年之后再回头,再看看那个曾经落魄不堪孤立无援一无所有的自己,你才忽然后知后觉。

原来这个时代给了你人生最大的奇迹。

我想这样的贺岁片,应了疫情反复不定之下隐忍了两年的,大家有点沮丧的情绪,但我们也愿意相信,最坏的日子慢慢过去了,一切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的贺岁片也值得带下一代去电影院看。

在父辈和我们成长的岁月里,可能世界向往的还是美国梦。

而今天,他们从小就应该知道,身在名为中国的家园里,何其有幸。

这是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热土,这同时也是我们正在共同经历着的,缔造奇迹的时代。

我又想起我和大哥那天下午对话的最后,我看着校园里那个巨大的大哥头像的雕塑,实在忍不住开玩笑地说,哥你也太浮夸了,人家学校都是什么鲁迅先生的雕塑。你自己弄了个巨大的,这一点不像你的作风啊,这是不是镇上哪个领导表彰硬塞给你的。

大哥却说,不是,是他坚持的。

我很好奇。

如此贫瘠的农村,之前的年轻人的人生只有两条路,除了种地,就是去到大城市进厂干一辈子的大工厂流水线。但其实不是的,世界的美好远不止于此。

大哥说,我就是想,就算哥几年回不来,但村里的娃每天进出校门都能看到我。

不管他们现在的生活有多不堪,他们看看我,我要他们知道,跟城里的孩子比,他们只有苦读一条路。

只要肯苦读,他们就能像我。

他们的生活,就有会奇迹。

嗯,致敬这个充满奇迹的时代。

#这个时代在你身上有没有留下你想分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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