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日韩国时间晚10点35分，韩国总统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向全体国民宣布“紧急戒严令”，12月4日凌晨，韩国190名朝野国会议员突破封锁闯入国会大楼并一致投票赞成通过“解除紧急戒严决议案”，4时27分许，尹锡悦宣布解除戒严。
这次戏剧性的戒严风波是韩国近44年来首次，回顾44年前的春夏之交，全斗焕一纸《紧急戒严令》酿就了韩国现代史上最为血腥的政治镇压之一，也是韩国政治民主化进程中极为重要的一次转折点。
韩国总统常被戏称为“全球高危职业”。回顾韩国的现代政治，似乎每一个总统都难以挣脱“青瓦台魔咒”的阴影：已先后有六位韩国总统沦为被指控对象，其中五人已历经牢狱生涯。
不论是首任总统李承晚的政权倾覆并客死异国，还是尹潽善因朴正熙策动的军事政变而下台，朴正熙遭遇暗杀身亡、全斗焕与卢泰愚在离职后相继被判入狱、金泳三任内的金融风暴、金大中之子因贪污罪被逮捕并定罪、卢武铉选择了跳崖，李明博与朴槿惠也接连受到司法审判，难逃监禁厄运，就连前任总统文在寅也频频陷入妻子的“贪腐”指控风波。
难道真的是青瓦台“风水不好”吗？路透社曾报道，韩国某风水协会负责人透露，青瓦台地理位置恶劣，龙山则是一块“风水宝地”。不少民间“专家”猜测，青瓦台压住了“龙脉”也压住了韩国的“国运”，因而历任韩国总统的“不得善终”也难逃其咎。似乎搬离这块“是非之地”，就能逃离“青瓦台魔咒”。
2022年尹锡悦成功当选韩国总统后，他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将总统办公室从历史悠久的青瓦台迁移到首尔的龙山区国防部大楼。这一举措标志着青瓦台作为韩国总统权威象征长达70年的历史地位结束。离开青瓦台迁往龙山办公的尹锡悦为这一猜想画上了句号。
但尹锡悦上台之后民调支持率连年下跌，其妻子和岳母又身陷多项贪腐丑闻。韩国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中，尹锡悦所在的执政党阵营国民力量党和国民未来党仅获得108个席位，而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及其卫星党共计获得175席，在野党共获192个席位，系韩国1987年以来执政党和在野党议席差距最大的一次选举。
本次戒严风波后，根据韩国盖洛普民调数据，截至12月13日，支持弹劾尹锡悦的人群占比高达75%，这一数据直逼2016年朴槿惠被弹劾前夕81%的弹劾赞成率。可见，搬出青瓦台之后的尹锡悦，并没有逃出青瓦台的“魔咒”。
与其用“青瓦台魔咒”这一被掩盖在特定标志性建筑下的词汇来形容韩国总统的“命运多舛”，不如认为这是一场“韩国政治的魔咒”。
从政治制度设计来看，韩国总统在其现行的权力结构中占有非常大的权重，这也为滋生贪腐提供了一张“温床”。韩国虽然效仿美国在国内实行“三权分立”制度，总统掌握着行政权，国会掌握着立法权，而法院则掌管司法权，但其政治基础并不稳固。韩国不设副总统，取而代之的国务总理一职却难以发挥对总统的实质性约束，而国会并不像美国一样掌握全部的立法权，以总统为首的政府也有提出法律案的权利。尤其当总统所属政党在国会占据超过一半以上的议席时，其权力几乎不受任何牵制。
政治制度设计上的缺陷带来的不仅是韩国总统巨大的权力空间，总统手中大量的行政权、人事权和财权也滋生了交易的“灰色地带”，贪腐的概率大大增高，即便本人恪尽职守却总有身边的“漏网之鱼”。
与在任期间的“手握重权”相比，总统卸任之后在韩国政坛浓厚的“清算文化”氛围下则显得格外脆弱而无力。在韩国的现代政治生活变迁中，形成了保守与进步两大派系的对立局面，二者的政治思维和行为差异较大，意识形态近乎两个极端，彼此错综复杂的纠葛也构成了当今韩国政坛派系斗争的核心因素。
在近乎尖锐的对立之下，无论哪一方执政，在野的一方都会被视为威胁，执政方则会对其不遗余力进行限制和打压。而韩国总统巨大的权力空间往往缺乏监督机制，贪腐问题的频发则为这种“朝野对立”提供了巨大的豁口，一旦新任总统与前任总统阵营对立时，新总统及其政党则会狠狠撕开这一豁口咬死不放，接着用反腐和“清算”的名义展开调查，不“清算到底”誓不罢休。
而尹锡悦还未下台即身陷“青瓦台魔咒”，也与他本人及其“政绩”脱不开关系。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尹锡悦的妻子金建希和岳母深陷多项贪腐丑闻，被指控涉嫌参与道奇汽车公司员工操纵股价事件，以共同民主党为首的在野党势力在2023年12月通过了关于金建希涉嫌操纵股价的特别检察官法案，即《金建希特检法》。
据环球网报道，去年11月韩国网媒“首尔之声”发布独家报道称金建希收受3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6万元）的奢侈品包。当地时间12日，一部围绕金建希的纪录片《第一夫人》在韩国全国范围内首映，可谓一票难求。该影片采访了多名涉及金建希贪腐丑闻的关键人物，并对学历履历造假、论文抄袭等争议性事件展开探讨，其影响力超出了影院的大门，辐射至整个韩国舆论场。
此外，尹锡悦上台之后经济形势的恶化也严重影响其民众的信任度和满意度。2023年韩国的经济增长率跌至1.4%，系十年来最低，远低于其2%以上的增长目标，除1998年、2009年和2020年受重大外部冲击的异常年份外，韩国增长率未曾跌破2%。经济下滑趋势明显，宏观经济形势恶化，生活成本大大提高，严重影响到了民众的正常生活，从而滋生民众的不满。
外交层面，尹锡悦上台后改变了文在寅政府避免选边站队的外交政策，大搞“价值观外交”，紧随美国的步伐积极推动建设美日韩三边伙伴关系，不仅重启了与日本中断十余年的穿梭式外交，还在日韩历史问题上一再让步：2023年3月6日，尹锡悦政府就日本二战强征劳工赔偿问题发布解决方案，决定由韩方代付赔偿金,该方案未涉及日本企业赔偿和日本政府道歉，引发韩国国内强烈反对。更不必说2023年尹锡悦为申办2030釜山世博会奔走世界各地近2000万公里，最终却在首轮投票中仅获29票惨遭失败。韩国民间批评尹锡悦外交“附庸美国而愈发孤立”等言论频发，反映出韩国民众对其执政效果十分不满。
而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后韩国政坛内“朝小野大”的局面或许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新一届国会正式工作后连续对尹锡悦政府内多名官员发起弹劾，占据议席多数的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在国会接连提出“金建希特检法案”、“2025年预算极限压缩案”以及涉嫌袒护金建希的“监察院院长和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多名高级检察官弹劾案”等法案。尹锡悦在此次“中期考核”中落败，彻底沦为“跛脚鸭总统”，难以同在野党主导的国会达成妥协，正常情况下其后续颁布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都难以推进落地，未来三年内执政的艰难处境也可想而知。
尽管尹锡悦似乎试图通过搬离青瓦台来摆脱所谓的“青瓦台魔咒”，但现实的复杂性远非风水之说可以解释。韩国政治的深层次问题在于权力结构的失衡与政治文化的对立，这些问题需要通过制度的改革与社会的共识来解决。
尹锡悦的困境不仅是个人的执政危机，更是韩国政治体制与文化的一次深刻反思。未来，韩国更应在权力制衡与政治透明度上做出更多努力，以期打破这一“魔咒”，实现政治的稳定与发展。
特邀作者
文晶丨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博士后、中国论坛媒体传播主任
邱姿爽丨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