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元的“谷子”,都是谁在抢?

上万元的“谷子”,都是谁在抢?
2024年06月26日 08:00 互联网潜水员

  来源:新周刊

  谷子(goods)及其带动的动漫周边购买热潮,正在让更多人注意和了解“二次元”背后包含的文化及经济价值。年轻人借此构建了新的圈子与文化认同,而借机入市的资本也在迅速建立新的商业结构。

  作者 | 崔斯也

  题图 | 由受访者供图

  6月15日,河北保定市一家电影院,《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刚刚结束放映,21岁的小葵站在影厅门口,给大家发放自己带的“无料”,即自己印制的“同人谷”。谷子的柄图都是《排球少年》动漫中的人气角色“孤爪研磨”。研磨是小葵的“我推”,她最喜欢的角色。

  谷子是英语goods的音译,可以广义地理解为“动漫周边”。二次元常说的“谷子”一般特指“软周边”,包括吧唧(徽章)、亚克力制品(钥匙扣、立牌、流沙麻将等)、小玩偶、色纸等等。它们大多体积小,成本低,便于收藏和流通。

  小葵分发的“同人谷”,指的是粉丝们自己绘制柄图,再自行印刷、制作成的谷子。和它对应的是“官谷”——由官方授权IP、制作、售卖。收藏谷子则统称为“吃谷”,这一曾经专属于二次元群体的日常,正在出圈成为潮流。网络上关于吃谷的攻略数不胜数,线下谷子店也迎来了开店热潮,商场里,谷子店总是人满为患。

  进击的谷子店

  在电影院刚开始分发“无料”时,小葵有点社恐。“但看到coser和老师们,就忍不住上去和大家交换‘集邮’。老师们也给了我很多小零食和无料。”

  “二次元圈一般会互相称‘妈咪’‘咪’或者‘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小葵解释说。

  50多份小卡片,小葵在家里装袋子装到手酸,但到现场没一会儿就发完了。除了分发“无料”,小葵还挨个打卡了影院设置的互动场景:跳高墙、打印版、双人立牌……

小葵印制的同人谷图案。(图/由受访者供图)

  小葵现在在北京上学。她从小热衷动漫,到北京后最快乐的事,就是逛线下谷子店。2022年她第一次买谷子,当时买的就是孤爪研磨的“官谷吧唧”:“我对这些小圆片儿情有独钟,看着一抽屉的吧唧会非常满足。”小葵自认不算“大食量”,从2022年到现在,“吃谷”大概花了4000多元,这在圈子里算是个正常的开销。

  每逢周末,小葵就会去打卡北京的各大谷子店。她总结了北京目前的线下买谷地点,大部分集中在各大老牌商区,如王府井喜悦、西单大悦城、朝阳大悦城、崇文门新世界、搜秀、国瑞……不少老商场因为新开的谷店焕发生机,像近期经常举办二次元活动的北京BOM嘻番里,多年前给人的印象,还是老旧的“五道口批发市场”。

  小葵对王府井喜悦的谷子店印象最深:“那儿确实是二次元天堂。一个小店挨着一个小店,IP种类也很多。也会办一些活动,有coser,有跳宅舞的,也有同人摊主摆摊,非常便利。”

小葵和朋友在影院背景板打卡。(图/由受访者供图)

  在国内很多城市,谷子店正在重新定义商场和商区,甚至成为新的旅游地标:2023年开业的上海百联ZX创趣场,如今让上海南京东路成为了“中国版秋叶原”。此外,广州的动漫星城、武汉的X118、南京的水游城等都是知名的二次元打卡地。

  “卖谷赚钱”似乎成为一种共识,很多小文具店的老板闻风而动。不少老板希望颇受学生们欢迎的谷子能给店里“引流”,带动文具销量。但据一位小城市的文具店老板说,几个月下来,店里主要的收入还是靠卖谷。

  YO是重庆一家谷子店的老板。几年前他曾去日本留学,年初从日本退学回国,筹划开一家谷子店。他和朋友们一起投资了40多万元,在重庆当地开了一家面积120平米的谷子店,除了卖谷子,也售卖咖啡和甜点。

YO的店铺。(图/由受访者供图)

  开店以前,YO自己就是谷子的受众。“我也会买手办、杯垫等等这些二次元周边,在日本能很强烈地感受到,对很多20多岁的人来说,这些周边是他们生活里离不开的东西,所以当时感觉这会是一个很持久的市场。”

  YO想要打造的是一间专属于“老二次元”的谷子店:“区别于那些卖热门IP的店,我们想专门售卖一些现在比较小众的IP,比如《全职猎人》《轻音少女》和一些京阿尼的……给那些小时候就喜欢二次元,现在已经走入职场的年轻人们提供一个社交场所。”

  谁在光顾线下店?

  和大量平价的“普谷”对应,因为限量而被炒至高价的谷子被叫作“海景”。

  互联网上,有关“海景谷”的消息总能迅速出圈:《排球少年》的队旗款麻将,今年1月拍出8万多元的价格,其中“西谷夕”的限量JW闪吧唧,3月拍出7.2万元的价格;《光与夜之恋》一番赏因限量被抢售一空,二级市场溢价到数千元;《咒术回战》中角色“五条悟”的水枪、群青等柄图的吧唧,价格都是四位数……

  对比制作成本低廉的铁质徽章本身,这些数字听起来令人很震撼,但高昂价格的谷子,其实和线下谷子店没什么关系。

除了卖谷,YO希望店铺能成为一个老二次元的社交空间。(图/由受访者供图)

  “国内普通的线下店是买不到什么限量发售的款的,这些限量款几乎都在网上流通。即使是线下店有渠道进货,也很快就会被黄牛买光了。”二次元爱好者津津说。

  台湾女生津津在上海生活,刚刚大学毕业。她的“主推”是《咒术回战》的五条悟。除此之外,各种IP如《守护甜心》《进击的巨人》《黑执事》她也会收集。

  她买谷的渠道大多在线上,如日本谷子店的线上网站、淘宝店铺、跟团、二手交易等等,无论是价格还是款式上,线上都比线下更有优势。但她说跟团往往有风险:“因为都是预售,有很多团长会圈钱跑路。”花钱预订但最终没到手的谷子被称为“空气谷”。有时候,津津也会在网上参加“拍卖会”,曾经花了1500元拍下两个五条悟的“水枪柄吧唧”。

津津扎的五条悟“痛包”。(图/由受访者供图)

  津津觉得目前线下店几乎没什么能吸引她的谷子,只是逛街时随手买买,作为一种补充:“线下店基本都是非常普通的谷子,很多款式我可能都已经找代购或者以网上预订的形式买过了。线上也更便宜,我就不太会线下高价买了。除非我今天手痒,想买盲抽,可能线下抽起来会比较爽。”

  如津津所说,谷子的“同质化”是国内线下谷子店明显的特征。即便不是二次元,随便逛几个谷子店,你也能知道谁是当下最热门的IP:《排球少年》《咒术回战》《文豪野犬》《蓝色监狱》……

  小葵也表示,她更多地把线下店当成打卡地,再疯狂的谷子人,也会感到审美疲劳:“一开始我是很高兴的,感觉社会环境对我们二次元越来越友好,我们也能更多地看到那些喜欢的人物。但走进店里看到的都是重复的谷子,就觉得有点无聊。”

  “卖热门谷”的选择当然是出于销售考虑。吒吒是徐州一家小型谷店的老板,店是她和几个同样爱好二次元的亲友们一起开的,主做“日谷盲抽”。尽管自己平时也喜欢冷门IP,但在给店铺进货时,她还是会选择相对热门的,原因一方面当然是热门谷受欢迎,另一方面则是二手市场上的冷门谷子价格会比市场价正价低很多。很多喜欢冷门角色、IP的人,会更偏向去二手市场收。

吒吒的店。(图/由受访者供图)

  “至于限量谷嘛,懂的都懂,要么被黄牛包圆拿去炒价格,要么被实力更雄厚的人半路截胡。像我们这种一步步靠自己走出来的小谷店,基本都是靠捡漏,运气好能拿到,运气不好就只能看别人吃螃蟹了。”吒吒说。与此同时,因为谷子大多没有制作工艺上的难度,官谷盗版现象也很严重。吒吒遇到过不少盗版的货源,经常需要一个个仔细比对。

  同样的商品,线下店往往要比线上卖得更贵。基于不同的成本核算,线下店的老板们各有各的定价。有一次,小葵在一家店铺花22元抽了一发“盲抽”。没走出五米,她就发现,同样的商品在另一家店里只卖15元。

  基于种种因素的综合考量,津津这样的“老二次元”并不会把国内的线下谷店作为自己“吃谷”的主要方式。除了在线上购买,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津津去了四次日本,主要目的都是买谷。其中一次,为了原价买到某个乙女游戏IP的限量谷子,她先是在网上抽选资格,然后带着游戏通关记录去现场购买。而因为顺序排在第三场,津津想买的谷子已经有不少卖光了。每年回台湾,她也会去一些快闪店、漫展买想要的谷子,那里货量充足,也大多是“好价”。

  开谷店,还能赚到钱吗?

  今年5月,津津去了一家线下谷子店做兼职,店里的人流量不错,不少学生都会来店里逛逛,顺手买几个谷子。而吒吒的小店平时的高峰期也在下午四五点钟,学生放学的时间段。

  因为谷子市场火热,线下店的进货成本也相应地涨了起来。去年4月,老板YO曾买过一批谷子。到了今年,同样的谷子,进货价已经翻倍了。几个月下来,YO的店铺始终在亏损。“但现在亏得越来越少,每个月可能亏几十块钱。”他说。

  YO很清楚,和线上店、直播店相比,线下谷店确实对消费者来说性价比更低。但他感觉,线下店的优势可能是一种“气氛”。他希望自己的店能给大家提供“情绪价值”,购买只是一种附加行为。

YO店铺的装饰。(图/由受访者供图)

  吒吒的店目前每月收入不到一万元。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她明显感觉到线下谷店越开越多,“店铺多了,分走的蛋糕肯定就多了,只能说越来越难做。”

  资本入局所带来的一系列变化,让不少二次元感到不满。一部分不喜欢动漫,只想借此赚快钱的谷店老板就很容易被二次元们抵制。5月末,小葵和朋友一起去崇文门新世界的《全职高手》快闪店。拿着几个吧唧去结账时,她发现店长根本不认识上面的角色,要看包装背面的标签一个个核对:“当时莫名地有一种自己被割韭菜的感觉” 。小葵说,“现在这个店已经没什么人去了。很多店都是,一开始很火,但后来大家发现他们的谷子都很重复。”

  6月10日,《排球少年》在上海举办了首映粉丝节,结束后却引发大量参与者的不满:活动包含电影点映和主创见面,见面会在上海东方体育中心,但点映影院是随机分配的,有粉丝不得不先花两个小时到虹桥看电影,再花一个小时去体育场。

(图/《排球少年》)

  针对见面会的吐槽铺天盖地:主持人不专业;播放动画和电影的环节占据了近一个小时;声优上台后,翻译们屡屡出错,叫错动漫人物的名字……这场活动的票价按区域从280元到1180元不等,不少粉丝在活动结束以后大喊“退钱”。

  津津原本也想过要去参加粉丝节,“看完网上的评价觉得还好没去。主办方只要稍微认真一点,找一些圈内人,都不会是这样的效果。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厂商就是为了赚钱,根本不管观众的感受。”津津说。

  “目前这个行业真正懂二次元、懂选品的人很少,我感觉过不了多久会迎来一波闭店潮。”吒吒说,“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当爱好变成工作时,总有那么几个时刻觉得心好累,走不下去了,特别是看见资本让这行的水变得越来越深之后,挺难过的。”

  前几天,津津发现自己认识的一位原本在代购奢饰品的黄牛,如今竟然开始倒卖“海景谷”了,朋友圈里发的都是售价几千块钱的“烫金方”。津津一气之下,把对方的微信删了。

  “喜欢二次元的孩子们长大了”

  很多人认为,买谷子的热潮和如今中小学生的高消费能力有关,但YO提供了另一种看法:“曾经喜欢二次元的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上大学、工作以后,有了可以自主支配的钱,他们愿意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津津在小学时就入坑二次元,第一次买谷是2021年,当时她正在准备司法考试,买谷子成了缓解备考焦虑的方式:“买着买着你就发现,二次元好像没什么特别大的压力。你今天不爽,买个谷子;开心了,买个谷子。情绪好像随时能变得很高。”

YO店里的轻音少女和甜点。(图/由受访者供图)

  吒吒也认同买谷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圈内人也会常常自嘲‘二次元的钱真好赚’。我自己的话,买谷子一是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角色,二是把他当作一种精神寄托,有种‘他就在我身边,我带他来我的世界看看’的感觉。”

  小葵偶然发现,身边喜欢二次元的人其实很多。上个月,她和同事一起逛朝阳大悦城的chikawa快闪店,小葵买了一个挎包,但同事一口气买了共3000多元的“乌萨奇”周边:“我真的惊了,从来没发现她是这种‘铁血单推人’!”

  但小葵有时候不想暴露自己的“二次元籍”:“希望大家把我当个‘现充’,我安安静静吃谷就可以了。”

小葵自制同人谷。(图/由受访者供图)

  津津没统计过自己究竟买了多少谷,但上个月搬家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谷子足足装满了18个纸箱。因为大部分钱花在了买谷上,她感觉自己变得物欲很低,几乎没什么其他大额消费了。

  津津觉得,其实很多喜欢二次元的人是简单和纯粹的,而从二次元得到的力量也能与现实连接。她提到了上个月台湾的一则社会新闻:台中捷运里有歹徒持刀伤人,车上的一位长发男生上前与歹徒搏斗,从背后抱住歹徒近一分钟,为其他乘客争取了时间,自己却被刀砍伤面部。事后接受采访,这名男生穿着游戏《怪物猎人》的周边服饰,并说出近期热播的动漫《葬送的芙莉莲》的经典台词:“如果是勇者辛美尔的话,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随后《葬送的芙莉莲》官方社交账号还发布了漫画截图,作为回应。

(图/《葬送的芙莉莲》)

  在社交媒体上,一位上海的二次元女生发帖说,自己在地铁口捡到了一枚孤爪研磨的吧唧,希望能寻找到失主。评论区里,不少二次元留言,帮她刷热度,有一条评论是“助力小猫回家”。

  校对:遇见;运营:小野;排版:段枚妤

财经自媒体联盟更多自媒体作者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