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披澜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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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提起古战电影神作,很多朋友可能会想起由日本导演佐藤纯弥执导的电影《敦煌》。由于当时拍摄技术的限制,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敦煌》的画面显得相当粗糙,但平心而论这部电影依旧是一部诚意满满的作品。尤其是其中的战争场面,以当时的服化道水平来讲,已经足够考究了。特别是该片中第一次在荧幕上再现了西夏人著名重装骑兵部队——铁鹞子。那么铁鹞子真的是所谓的连环马吗?
在《敦煌》甘州之战中,西夏人出动了重装骑兵部队——铁鹞子,而佐藤纯弥导演理解为一种类似于“连环马”的兵种:他们数人为一组,彼此间用铁索相连。这样一来,即使数人中有人被敌人所杀,也不会跌落马下,而是继续以密集阵型向敌人发动冲锋。似乎这样的方式,更能显现出铁鹞子无坚不摧的冲击力。
其实,也不光是佐藤纯弥,在网文界也有不少人是这么理解和想象西夏铁鹞子的。甚至除了铁鹞子外,女真的铁浮图也被经常被认为是类似“连环马”的骑兵部队。甚至电视剧《水浒传》都出现了这种形态的重装骑兵。但其实,这只能说是当时历史研究与军事复原上的一个大乌龙。
这个乌龙事件的锅,可能要让岳飞的孙子岳珂来背。他在《鄂国金佗稡编》中是这么描写铁浮图的:“初,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凡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所至屡胜。是战也,以万五千骑来,诸将惧。先臣笑曰:‘易耳!’乃命步人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拐子马’既相联合,一马偾,二马皆不能行,坐而待毙。”
按照他的说法,铁浮图又被称为“拐子马”,作战时,这些骑兵身披重铠,三人一组彼此栓连,依靠坚固的铠甲和密集的阵型,“堵墙而进”,最后被自己的祖父用砍马腿的方式击败。这种说法后来还被写进了《宋史》里。
这种说法在当时就有不少质疑者,而作为清朝皇帝的乾隆更是对此有颇多怀疑。他在《御批通鉴辑览》中写下了自己的质疑:“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
的确,战马的体格素质不尽相同,以铁索勾连,很有可能会导致健马、驽马彼此牵制,难以发挥骑兵的机动性。更重要的是,关于拐子马的说法,“《金史》本纪、兵志及乌珠(兀术)等传皆不载”,只有《宋史》作为孤证,不足为据。
铁鹞子的情况也是一样,关于这种骑兵,同样在《宋史·夏国传》中留有记录。原文是“以铁骑为前锋,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落”。注意,这里只是说“用钩索绞联”,但并没有提到“三人为联”或“五人为联”。因此,有人猜测这只是说铁鹞子骑兵们将自己与战马绞联,防止战死后尸体落入敌手。
当然了,既然是众说纷纭之事,那么支持连环马的说法当然也有。如《资治通鉴》中讲的鲜卑人攻打冉魏时的骑兵战术,“以铁索连其马,为方陈而前”。类似的还有清朝赵翼写的《廿二史札记》里:“铁索连其马为方阵”。如果依照这些资料看,铁鹞子为连环马似乎也解释得通。
可问题是,这些文官所写的兵种、战术层面的东西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本身就要打个问号。这其实也是战争史研究者最常碰见的一个问题了,许多史书的作者本人本身并非行伍出身,军事活动中的一些具体问题,很容易涉及他的知识盲区。
比如中世纪战争史的研究者们就曾不止一次地吐槽拜占庭皇帝利奥六世的著作《战术》。这本书虽然被翻译为《战术》,但由于作者本人经历的限制,其中关于物资调度、后勤运输、征召训练的内容,价值要远超其战术战略方面。因此,在引用这些记载时,我们需要慎之又慎。
最矛盾的一点在于,无论是西夏铁鹞子还是南北朝时期慕容鲜卑的重骑兵部队,都不是纯粹的重装骑兵。冷兵器研究所先前的文章《气吞万里宋武帝刘裕,麾下1000人精锐,鲜卑虎纹突骑是种什么部队?》曾经提到过,鲜卑重骑兵并不是南北朝后期刻意追求冲击力的超重装具装甲骑,在作战时他们还没有放弃弓箭这种远程武器。
说白了,这是一种在速度和冲击力间保持平衡的重装弓骑兵。而如果真的像《资治通鉴》中说的那样,组成连环马阵,那么在遭遇放弃弓箭依靠骑枪杀伤的骑兵时,几乎连转弯和规避都做不到。铁鹞子的情况也是类似的。
虽然近些年在网文界的一些历史小说中,这一兵种被当做西夏的王牌重骑兵部队的代名词,但按照《宋史》等文献的记载来看,“铁鹞子”一词其实经常与“重甲”“铁骑”等词汇混用。说白了,它只是西夏精锐骑兵的一种代称。
李元昊一开始仅招募了三千铁鹞子作为亲军,但从宋元祐七年环州之战时,西夏梁太后“纵铁鹞子数万迎斗”这类记载来看,就和我国古代文献中经常用“铁马”“铠马”代指骑兵一样,“铁鹞子”并不只限于指代西夏国主的重骑兵部队。
有趣的是,虽然我们经常认为铁鹞子是西夏的独特兵种,但铁鹞子之说,最早见于辽国。“鹞”是一种鸟,胡三省在批注《辽史》时写道:“契丹谓精骑为铁鹤,谓其身被铁甲,而驰突轻疾,如鹦之搏鸟雀也”。
可见,在辽国人看来,铁鹞子是一种速度迅捷的骑兵部队。和铁鹞子类似的还有辽国的鹰军(鹰,鸷鸟,以之名军,取捷速之义)。等到西夏建立后,国主李元昊在境内拣选三千精锐骑手,分为十部。这些骑兵,大多来自于西夏的夏州的党项部落,即所谓的平夏地区。值得一提的是,与“铁鹞子”对应的,是从山地部落间征募的“步跋子”,即西夏步兵部队。
如果这些铁鹞子真的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是所谓的连环马,那么他们的速度无疑将会受到限制,如此就很难以解释辽人以“鹞”命名这支军队的意义了。当然,如果李元昊只是借用了一下辽国骑兵的称呼,也能勉强解释这一矛盾。
可事实上,不光辽国,在宋朝关于西夏的文献中,同样将铁鹞子形容成一种能够迅速出击的骑兵部队:“平夏骑兵,谓之`铁鹞子'者,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可见,铁鹞子应该不是一种完全依靠甲胄和冲击力执行正面突击任务的超重装骑兵,至少不会利用铁索连环来提高冲击力。
除了铁鹞子外,李元昊同时也从各地豪族中拣选“善弓马五千”作为自己的宿卫亲军,号“六班值”。可惜的是,在史书中并未记载这些宿卫骑兵的作战方式,但从“善弓马”一说可以看出,这些骑兵并非单纯依靠冲击作战,而是能够执行不同作战任务的多面手。
如果对比金国的作战模式,我们也可以猜测一下这些六班值的常规战术。金国除了铁浮图这种重装骑兵外,还有一种被称为“拐子马”的骑兵。事实上,所谓的“拐子马”并不能直接和轻骑兵画等号,它应该算是一种骑兵的部署和作战方式。《历代名臣奏议》里,宋臣吕颐浩上奏称:“虏人(金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
在作战时,拐子马往往会在主战场边缘对敌人主力进行侧向的袭扰,或者是游斗的方式攻击对面的同行。这其实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战术,不止在中国,就连远在亚欧交界的东罗马帝国,也经常会采用这种战术。
东罗马重步兵往往被部署在大阵中央,两侧为投射步兵。而在步兵方阵的外面,又会有数量相近的骑兵部队防护侧翼。即使是在骑兵对冲时,东罗马人也不会把所有骑兵投入第一波战斗,而是像《敦煌》中的西夏人那样预留足够的预备队,以应对突发情况。
一般来说,三分之一的部队发动冲击后,另外的三分之一在第二列压阵,剩下的骑兵部队中,除了十分之一在第二线机动外,最后的五分之一兵力会被部署在两翼。一是用来防备对面骑兵的反包围,二是在敌人无暇他顾时袭击敌人的侧翼。
和重骑兵相比,这些在多数情况下扮演弓骑兵的作战部队,对于敌人的威胁同样不可忽视。无论正面防护力多强,重装步兵的侧面永远是其罩门。在正面受到牵制的前提下,侧翼一旦被骑兵冲击,很容易引发混乱和崩溃。
《敦煌》里西夏骑兵在两翼游曳,也体现出了这一点。另外,和电影里只能依靠战旗、螺号指挥军队不一样,西夏在指挥军队作战时有着极为完整的部署。《文海》记载,西夏军有类似令箭功效的“信牌”作为信物,这可能源自于李元昊本人的完善。“发兵则以银牌召酋长,面受约束”,白天作战,“举烟扬尘”为号,夜晚时为了醒目,则会用专门的“篝灯”提醒士兵。
总体上来看,除了连环马这一乌龙以外,《敦煌》的制作团队对于西夏军队作战方式的还原极为成功。多兵种的配合作战,梯次进攻的战术安排,都让电影中甘州之战显得细节满满。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回鹘人用来阻挡西夏骑兵的小型投石机,在后来成了西夏“泼喜军”的原型。《宋史·夏国专》记载,西夏军队中有“炮手二百人,号'泼喜',陡立旋风炮于囊驼鞍上,纵石如拳”。
和电影中在地面放置的投石机不同,泼喜军似乎是将投石炮安装在骆驼背上,大小可能更小,但投掷拳头大小的石块对于普通士兵而言同样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可惜的是,由于蒙古覆灭西夏时,采取了报复性屠城行动,不仅西夏王族被尽数屠灭,西夏国史料也被被付之一炬。如今的我们也只能从零星的文献发掘中,一点点拼凑出昔日西夏国的面貌了。
参考文献:
1、《关于“铁鹞子”的几个问题》汤开建
2、《西夏军队装备述论》苏冠文
3、《略论党项夏国的军事制度》刘建丽
4、《论党项夏国的骑射文化》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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