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即位,(肃顺)擢内阁学士,兼副都统、护军统领、銮仪使。以其敢任事,渐乡用。咸丰四年,授御前侍卫,迁工部侍郎,历礼部、户部。”
由于肃顺善于逢迎皇帝,办事则不仅老练周到,而且还非常有胆识,“敢任事”,有作为,不像道光朝留下来那一大帮只会每天打卡上班领皇粮,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庸碌之辈。相处日久,比起表面职务上的升迁,更重要的是咸丰不论在政务上和感情上,都对肃顺愈加倚重和信任。因此恭亲王奕訢被贬抑后,肃老六实际上已经成功代替恭老六,成为了天子身边的第一近臣。
肃顺后来在“辛酉政变”这场政治斗争中落败,导致他的缺点和过失被政敌们无限放大,称其骄横、跋扈、揽权,而所取得的功绩则被掩盖和忽略。实际上,肃顺称得上是一位能人,而他之所以在仕途上一路青云,最后却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和他本人性格有很大关系。总的来说,肃顺是一个格局大,能力强,但野心也很重的人。
所谓格局大,肃顺虽为满人,而且是爱新觉罗皇族,但他并不拘泥于满汉的门户之分。且恰恰相反,肃顺认为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颟顸的满人不足恃,必须依靠有能力的汉人来挽救大清江山。而在汉人当中,“肃顺推服楚贤”,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郭嵩焘等湖南人,都为肃顺所保举和重用。“平时与座客谈论,(肃顺)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识量,胡文忠公之才略。”
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攻陷江南大营,以致人心惶惶,时人皆谓不出曾国藩不足以安天下。当时咸丰皇帝担心以大事托付曾国藩,会让汉人操持权柄,对朝廷构成威胁。后来是在肃顺的坚持和保荐下,咸丰才重新启用在家守制的曾国藩,以其出任两江总督,稳住了东南战局。
而对左宗棠,肃顺更是称得上对其有再造之恩。当时左宗棠为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僚,据说因永州镇总兵樊燮对其无礼,两人产生了矛盾,甚至还发生了肢体冲突。骆秉章上疏劾罢樊燮官职,而樊燮则通过湖广总督官文反咬一口,要拉左宗棠垫背。这件事上达天听后,咸丰降旨要求彻查此事,“如左宗棠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事态一下就严重了。
左宗棠当时虽只是骆秉章的一个师爷,但实际上当时湖南一省的军令政务,皆出左宗棠之手。肃顺深知左宗棠是个人才,不能因此丢了性命,因此当咸丰问及他的意见时,肃顺尽力回护。
“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画军谋,迭著成效,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难得,自当爱惜。请再密寄官文,录中外保荐其疏,令其察酌情形办理。”
咸丰采纳了肃顺的意见。官文见皇帝要他“酌情办理”,立马知道了上边的意图,便没有为难左宗棠。若非肃顺居中调停,或许左宗棠此刻便脑袋搬家,也就遑论后来大张挞伐,收复新疆的壮举伟业了。因此甚至可以说,后来同光时期中兴名臣的大半个队伍,都是肃顺这几年给拉起来的。
所谓能力强,肃顺并不只是在咸丰面前磨磨嘴皮子,他是那种雷厉风行、杀伐果决,能干大事、办实事的人。咸丰八年(1858年)到咸丰九年(1859年)之间,肃顺历任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时,就以“严禁令、重法纪、锄奸宄”这九字纲领,分别办理了“戊午科场案”和“户部宝钞案”两个大案。
在戊午科场案中,最初是御史举报,当年的北闱(顺天府乡试)中存在贿考舞弊,调换试卷之事。旗人平龄是个游手好闲,爱唱京剧的富家子弟。在考试期间,平龄还在外面唱戏,发榜后却高中第七名,以致物议沸腾。彻查之下,贿考中榜者竟有50人之多,这其实也是道光一朝官员因循,闱风日下所产生的不良后果。
此案牵连出的最高层,为主考官柏葰。柏葰官居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一品大员。在科场案中,柏葰疏于失察,本罪不至死,咸丰本意也是宽宥其罪。但肃顺认为乱世应用重典,非杀柏葰不足以改变科场舞弊的不良风气。最终在肃顺的坚持下,咸丰下旨判柏葰斩首。
《清史稿》柏葰传中评论道:
“自此司文衡者懔懔畏法,科场清肃,历三十年,至光绪中始渐弛,弊窦复滋,终未至如前此之甚者,实文宗用重典之效,足以挽回风气也。”
此处所谓“文宗用重典”,其背后实际上是肃顺所推动。到后来肃顺任户部尚书,查办宝钞案时,也是对其中官商勾结、贪污贿赂的行为穷追彻查,一举扳倒了曾经管理户部,后官拜体仁阁大学士的翁心存。肃顺的这一系列动作,让贪官污吏为之颤栗,使晚清官场对贪腐习以为常的污浊政治生态随之焕然一新。
肃顺的“重典”,在扫清官场积弊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贵族官僚。舆论指责其滥杀重臣,专权跋扈,杀柏葰、问罪翁心存,其实是为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此类评论,大多都是利益受损的官员们的怨言。就连后来咸丰北狩热河,肃顺因物资紧张,裁减六宫费用,都被慈禧所记恨。可见只要进行改革,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自然也免不了受到一些苛责。
然而,要说肃顺完全是公忠体国,毫无私心,也不尽然。翦除柏葰和翁心存,事实上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以及肃顺组成的铁三角扫清了障碍,而肃顺作为这个铁三角的核心,自然能圣眷日隆。而将肃顺野心展露无遗的,是他对待恭亲王的态度。
自咸丰五年以后,恭六退而肃六进,而且恭亲王犯下“礼仪疏略”之过时,肃顺正好任礼部侍郎。肃顺心里明白,自己是踩着恭亲王的肩膀上位的。万一咸丰顾念旧情,重新重用恭亲王,那么疏不间亲,肃顺势必要屈居恭王之下,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肃顺只有不遗余力地排挤恭亲王,才能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权位。在咸丰末年,皇帝对肃顺几乎言听计从,因此,咸丰对恭亲王的态度,基本代表了肃顺的态度——不是“敬而远之”,而是“用而远之”。
“用”,是因为不得不用。与太平天国的战争仍然胶着,北方又遭进犯。咸丰七年(1857年),洋人启衅于天津大沽口,咸丰复授恭亲王都统一职,咸丰九年(1859年),再授内大臣,协助办理洋务。而“远”,则是咸丰一直对恭亲王刻意保持着距离。
在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打响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最初派怡亲王载垣和尚书穆荫前往议和,不料载垣以议和为诱饵,拘禁对方使者巴夏礼等39人,其中20人在狱中死亡,激怒了英法联军,致其大举进犯京师。咸丰带着肃顺等人以“木兰秋狝”、“北狩”为名逃亡热河,却把恭亲王留在北京与洋人谈判。
与洋人们议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若谈判破裂,便是有负天子重托;而若和议谈成,又必然是城下之盟,落得个卖国贼的骂名。肃顺近在天子之侧,可以狐假虎威发号施令;而恭亲王独守京城,与咸丰相隔数百里之遥,不得见面,更易遭到猜忌。
当时群臣反对咸丰北狩的联章中,有这样一条理由。
“若使乘舆一动,则大事涣散,夷人借口安民,必至立一人以主中国,若契丹之立石敬瑭,金人之立张邦昌,则二百余年祖宗经营缔造之天下,一旦授之他人,先帝托付之谓何?皇上何以对列圣在天之灵乎?”
夷人要立的这个“儿皇帝”还能是谁?大家心中有数。因此咸丰一旦北狩,恭亲王不仅身负千斤重担,而且还居于疑谤之地。胡思敬在《国闻备乘》中记载的一则故事,证明这种忧虑也并非空穴来风。
“文宗北狩,已得疾,内外惶悚。英人欲拥立恭亲王奕訢,如契丹待石晋故事,恐廷臣异议,未敢轻发。合约成,大宴夷酋于礼部,英法皆以兵往,议尊恭王绝席,令王公以下皆跪迎,以觇人情向背。”
而在后来《北京条约》签订后,咸丰流连于热河行宫,纵情声色,以致病体日衰,不愿回銮。而在肃顺阻隔之下,咸丰也不准恭亲王到热河探视,一直到死,两兄弟都没有再见上一面。由于无法面谈,咸丰失去了与恭亲王彼此释怀的机会,反而对他疑虑更深。成天围在身边献忠心的,只有肃顺以及载垣、端华等人。
咸丰十一年七月(1861年8月),咸丰在热河行宫驾崩,临终前留下遗诏:
“召御前大臣载垣、端华、景寿、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宣谕立为皇太子。命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赞襄政务。”
咸丰在遗诏中指定的“赞襄政务顾命八大臣”里,有七人是肃顺一党,外加一个惯当老好人的额驸景寿,并且将宗室中与咸丰最亲的恭亲王奕訢踢出顾命之列。两位“六爷”历经多年的明争暗斗,最终是由肃老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幼主新立,两宫无能,帝胤失势。从此以后,朝廷便是我们的天下了——肃顺为咸丰“承写朱谕”完成后,内心里或许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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