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3月18日,阜新地区完全解放,辽北省阜新市人民政府随之成立,阜新人民背上的“三座大山”轰然倒塌,开始在人民政府的管理下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4月的时候,家住阜新矿区的矿工张勤祥家的对门搬来了一对从“北满”(版图包括今天的黑龙江大部、吉林北部和内蒙古一部)来的屠户夫妻,男主人叫李树荫,给张勤祥的第一印象是热情、厚道。李树荫的妻子也很殷勤,入住的第一天就主动塞给张勤祥的女儿小琴一大把糖果,这在当时的阜新矿区可是少见的好东西。
50年代阜新煤矿工人群像
随后每逢周末,李树荫两口子总是会准备一小桌子酒菜,请张勤祥过去喝两盅。一开始张勤祥还推辞,但架不住李树荫说“别客气,自古烟酒不分家嘛”,一来二去就成了每周的“固定项目”。
李树荫的妻子看张勤祥的女儿小琴缺衣服,于是隔三差五地送小孩子的衣服给张家,张勤祥的妻子是个贪小便宜的人,背着张勤祥照单全收。张勤祥知道后虽然说了妻子几次,但张妻依旧我行我素。有几次张勤祥手头临时有困难,李树荫得知后慷慨地借钱给张勤祥,并表示随便什么时候还都行,只要手头宽裕的时候。于是就这样,张家和李家两家邻居的关系又更亲近了一步。
一晃眼两年多过去了,这个时候张勤祥和李树荫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1950年12月起,镇反运动在全国范围展开,由于张勤祥曾经在1946年冬被强征进了国民党军队,1947年瞅准机会趁着所在的部队被东北民主联军打散的机会逃回了老家躲在山里头不敢出来,直到阜新地区解放后才敢走出山,被人民政府当做投诚的流民和土匪登记教育后被送到阜新矿区当工人。因为有这段“黑历史”,张勤祥自从镇反运动开始后就变得心事重重,生怕自己的这段“黑历史”被人拿出来批斗。
他的举动被李树荫看在了眼里,于是就在一个周日的晚上“喝两盅”、喝到半醉的时候问张勤祥:“兄弟,你咋还不是党员呐?”
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张勤祥的心事,他随口就发了句牢骚:“咱们有历史问题的人是吃不开啊!”
李树荫表现出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工人阶级么!当家做主的人,怎么会吃不开呢?”
“还不是因为解放前我当了一年多的倒霉的国民党兵呗!”张勤祥的情绪越发低落。
1947年在东北的国民党军官兵
李树荫听张勤祥这么说,嘴角发出几声“哼哼哼”的冷哼,然后一把握住张勤祥的手道:“兄弟,咱们还真的是难兄难弟啊!”
张勤祥听得云里雾里:“老哥哥你可别诓我,你有什么困难可讲,小两口有吃有喝的,怎么可能和我是难兄难弟?”
李树荫将脑袋朝张勤祥处凑了凑,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老弟啊,不瞒你讲,当年大哥我可不是现在这副损样啊——咳咳,落魄的凤凰他就是不如鸡呀!”
“你们祖辈不是摆肉案子的吗?”张勤祥更奇怪了——
“傻兄弟,你哪里知道哟。”说着,李树荫示意妻子出去把着风,然后刻意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北满人!我家在吉林扶余县。大哥我想当年因为他XX的当过国民党的团长,打死了几个八路军(八路军挺进东北的部队),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才带着婆娘跑出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坦白呢?”张勤祥吓了一跳,然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问道。
“兄弟,你别傻了,你没听说美国人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嘛,共产党快要完蛋了!谁还听他们那一套。”
……
张勤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因为他完全被李树荫的话震惊到了——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就是手上有血债的反革命分子!他想过去矿区公安局告发,但又转念一想:这些年来李树荫家对他家着实是不错的,这样就去告发显得自己有点忘恩负义,于是张勤祥就把告发的念头暂时摁了下去,打定主意今后少和李树荫他们两口子接触就好了。
然而,随着镇反运动的深入,矿区里的一次次镇反运动大会每一次都让张勤祥的内心受到震撼,他好几次都想去矿区公安局检举李树荫,但都想到这几年自己没少吃、他老婆和闺女也没少拿,就顿时没了去检举的勇气。“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这句话此时此刻张勤祥是切身体会到是什么意思了。
50年代的公安部队战士
又过了一段时间,矿区里传来消息,揪出了一个日伪时期的煤矿伪工头,此人帮着日本人在矿上挑选去日本做苦工的矿工,经他选中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可谓是血债累累,罪大恶极。又过了几天,阜新市公安局为此在矿区召开了公审大会,张勤祥自然也去听审。在公审大会上,被此人迫害过的矿工家属挨个上台,控诉着他罄竹难书的罪行。有一个妇女给张勤祥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她走上台,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边伸出手戟指着那个伪工头骂到:“我的男人,一个多么能干的矿工,我和他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啊,就让这个狗坏蛋给选去交给了日本人……你还我男人来!还我男人来!”
一场镇反运动控诉大会现场,苦主正在猛抽反革命分子的耳光
就是这个女人的控诉,直接勾起了张勤祥的强烈同理心——他也是被反动派用刺刀逼着拉去的壮丁,自己这一走,老母亲惊惧交加加上对他的思念,很快就一病不起继而撒手而去,留下妻子和女儿小琴相依为命。那时候的妻子是真的不容易,硬是靠给人缝缝补补换点吃食,饥一顿饱一顿地硬挺了两年,直到阜新地区解放后才和自己团聚。她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实在是穷怕了。
此时此刻,张勤祥觉得自己太不是个玩意儿了,就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和个人的一点面子,就隐瞒这么大一个反革命分子不去揭发,实在是不应该。矿长曾经在大会上说过:仇要大家一起报,冤要大家一起伸。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卸掉旧社会的包袱,一起建设新中国!
于是,公审大会还没开完,张勤祥就一路小跑跑去矿区公安局,直接竹筒倒豆子,将李树荫那晚上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并且表示自己要为那些死在李树荫手里的八路军同志们报仇雪恨——
矿区分局接报后非常重视,立即派人对李树荫的个人历史进行外调,三天后外调有了结果:李树荫,原名李荫,伪满洲国时期曾在伪军里当小队长,日本人投降后,八路军挺进东北,他所在的部队曾接受过八路军的改编。然而,当国民党军在1946年2月8日开始全线进攻东北解放区的时候,李荫立刻反叛,杀害了八路军设在本部的5名政工干部后投奔了国民党军队,并因此当上了国民党在东北组织的“光复军”团长,配合正规军和在东北的八路军以及日后改编的东北民主联军作战。
东北民主联军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后,东北战场的局势对国民党来说可谓是急转直下,1948年2月,李荫的部队在阜新地区被东北野战军击溃,李荫混在俘虏中隐瞒身份改名李树荫躲过了甄别,还领了路费回到吉林扶余的老家,但是担心被老家的仇家认出来,因此带着妻子逃到他更为熟悉的阜新,混入了阜新矿区干给人杀猪的营生。
之所以能对张勤祥说出自己的底系,警方认为十成十是因为看朝鲜战争爆发,妄想着美国鬼子能打过鸭绿江,到时候他能咸鱼翻身重新作威作福,这是痴心妄想!
第四天一早,张勤祥被李树荫家发出的嘈杂声惊醒,连忙打开门查看。只见一辆美式“道奇”中吉普停在屋门前,李树荫戴着手铐,和他老婆一起被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押出屋子,直接押上中吉普然后发动,向阜新市市区的方向绝尘而去。
道奇中吉普——道奇T214 WC-51敞篷车
镇反运动中被抓获的反革命分子
女儿小琴天真地问张勤祥:他们还会回来吗?张勤祥摸着女儿的脑袋摇摇头: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终,罪大恶极的李树荫被判处死刑并召开全市公审大会后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他的妻子因为知情不报被判遣送回扶余县老家监视居住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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