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笼

在我幼时，父亲告诉我曾祖父留下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什么呢？我瞪着闪动的小眼睛问父亲。父亲摇了摇头，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孩子，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耗费了大半生时间，却依然没有头绪。”“说不定这就是个空箱子，是曾祖父给我们开玩笑呢。”我傻笑着。

父亲渐渐老去，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捣鼓那个箱子。而长大的我并没有消沉幼年时的好奇心，箱子里的东西如黑洞般拉扯着我，却每每在我靠近的时候用坚硬的外壳把我狠狠撞开。

邻居家的玩伴小思又一次来我家玩，我也难得放松了心情，和他在屋里耍了起来。玩什么呢？依然是捉迷藏。捉迷藏是关于空间的游戏，看似我是在和小思嬉闹，实际我也是在和宇宙游戏。

两人就这样在屋里闪腾挪转，我惊讶于在屋内不大的空间里居然有这么多容身之地。床下柜子里就不用说了，甚至于还可以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那宇宙里又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角落呢？至少是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有我想要知道的宇宙。如佛教所言：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陷入深思的我被小思的声音惊醒。我找到你了！小思的声音似乎也将我身边的箱子震了一下。我拍了拍灰尘，和小思一块走了出去。小思显然没有注意那个箱子，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空间真有趣，不是吗？”小思问我。

“是啊，在有趣的空间里只有有趣的你才能找到更加有趣的我。”我应声。

“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如果说空间是宇宙的神迹，那么时间或许是更大的神迹。”

“时间？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时间不见得比空间更难以捉摸。”

“你知不知道我超级想要去看一看未来的世界，时间像是一个牢笼，把你我困在这个时代，我真的好不甘心。”小思的手比划着。好像在施加什么神奇的魔法，然后转眼间他就能到达未来。

“你真傻，这不就是刚才的未来了吗？”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说的是更远的未来！比如二十年之后。”

“有意思，永远有多远呢？不过你和二十年后的自己如何共存？”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显然被我击中了痛处。

“这不用你管了，总之先到了未来再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直勾勾看着我。

“哪怕是牺牲掉我你也在所不惜吗？”我幽幽问道。

“或许。”他留下这两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小思走后，我开始收拾满屋子的狼藉。父亲不止一次批评过我，斥责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一些小孩子的游戏，真不害臊。我也懒得和父亲辩解，现在人类已经摆脱互联网一百年了，于是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也都复古了起来。我和小思也因此迷恋上了早些年代捉迷藏的这个游戏。

我恍然发现，在刚才游戏的过程中我不小心撞倒了箱子。我心里一紧，可千万别撞坏了。万幸，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小心翼翼又把箱子放到角落。

哐当，这不仅是心碎的声响，箱子那古朴的把手重重砸到地上。大脑空白的我连忙检查箱子。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知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这可好，箱子直接被我损坏了。我甚至在怨恨小思为什么偏偏要来找我玩。

我摸了摸箱子掉落把手的位置，试着看能不能复原。嗯？我怎么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纹络？定睛细看，赫然有八个小篆的字样。我并不懂小篆，连忙叫来了父亲。简单告知了父亲前因后果，父亲点了点头，看了看那八个字。

“孩子，这八个字写的是——如欲溯时，点到为止。”

“那，这是什么意思啊？曾祖父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八个字？”

“我想不明白，兴许你可以。”

我看了一眼父亲，却看不懂他复杂的眼神。

“我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父亲小声补充了一句。

父亲还是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箱子一边。父亲好像是知道些什么，那他怎么不告诉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复思索着那八个字。手中摆弄着掉落的把手，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把手中央有一轻微的突出，我缓缓摁了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又试了几次，还是一样。点到为止，点到为止……我懂了！当我再摁下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着急起手。吱吱吱……箱子终于打开了！

箱子里的东西略微混乱，好像是被人打开过一样。陷入巨大喜悦中的我没有功夫去思考那么多，一件件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我匆匆看过，原来这是曾祖父留下的手稿。在箱子的一边，我看到了曾祖父留下的一封信。信中，曾祖父表达了对过往的怀念和对科技的反思。我知晓，曾祖父想要回到过去，纵然他生活的时代可能是科技飞速发展的黄金时代。我如同热水中的青蛙一样跳了起来，曾祖父啊，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未来吗？我多么想告诉你啊！

我执笔，写字，留下了一封回信放在了箱子里。我又一次重温那封信，里边掉落出了一张小纸条：如果我的后备打开了这个箱子，请以素时的身份回到过去告知我未来的样子。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好像感受到了一种血脉深处的召唤。我想去看一看曾祖父，慰籍一下那个老人孤寂的灵魂。为时代所不容的人，心上会留下多少伤痕。

父亲年纪已大，并不能帮助我多少。另外，我也不想告诉父亲我已经打开了箱子，父子之间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像是敌对的。那我找谁呢？对，小思，他想要去未来，肯定愿意帮我，虽然我想要去往的是过去。

我找到了小思，把整理后的曾祖父的手稿拿给他看。大概告诉他我的曾祖父曾经研究过时光穿梭的事情，并且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小思眸中异样的光芒击中了我，他如同前几天的我那样跳了起来。

“小思，时间的牢笼将由你我来打破，让我们一同前往未来。”真正的谎言往往是假中有真，对不起，小思，我欺骗了你。

“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小思的偏执让我的后背发凉。

曾祖父的手稿并没有那么好去破译，加上去图书馆查找资料也并不是那么方便，因此我和小思研究的进度并不是很快。然而，我们的心中都有一团火。不一样的火却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共识，哪怕是《西游记》中连那三昧真火都烧不断的长命锁我们也要把它烧开。

我主要负责理论，小思主要负责实践。我整理好图纸给小思，他就立刻着手设备的制作。进程依然是缓慢的。

有几次父亲问我最近在忙什么事，也提到了曾祖父的箱子，我也就随便糊弄过去，神志不清的父亲只是在那里叹气。

我没有料到，高估了对于小思的了解。在我去看他制作的设备那次，他拿起武器击中了我。我满是不解，却随即释然。又想是想起了什么想向他说些话。模糊中看到他走进了还不太成熟的传送设备。你，你将如何和未来的自己共存？

在我合上眼的前一刻，一道白光击中了我。

光，原来是光，果真是光。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早该想到，为何却一直充耳不闻？

化为光的我洞悉了光的秘密，可我再也没有能去思索光的大脑。

命中注定，自负如我，早该面对这样的结局吧。

喂，喉结抖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你是和我一样偏执的人啊，小心！

未来会是陷阱！

你或许看到了我眼中的恐惧，我也看到了你眼中的窃喜。

我知你的窃喜，你或许知道我的恐惧。

我，恐惧，是因为我洞悉了你的结局。

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知道。

我还是错了，我不该拉你一块的。

向来渴望追溯时光的我，哪怕是化为了素时也无法掩藏我的野心。奈何奈何，我的野心带动了你致命的野心。

时光，平白如素；未来，苍白似枯。

让我们在光中再次交流吧，希望这一次能不再害你。

光流挣扎着沿着时光隧道向前追溯，曾祖父，我是素时，您能看到我吗？小思，对不起，想要打破时光牢笼的你我终究还是陷入了更深的牢笼之中呢。

曾祖父坐在摇椅上，嘴唇微动——如……如欲溯时，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