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小说

“倘若《红楼梦》的后四十回能够现世，那一定是值得举世庆祝的好日子。”人群中有人议论着。

“那倒也不见得，就比如那维也纳的断臂要是真接上了，你确定那会好看？”

“哎，我说，你这纯粹是搁这里类比呢？小说和雕塑能一样吗？”

“咋了，那不还都是艺术品？你敢否定《红楼梦》不是艺术品吗？”

“行行行，您说得对！要是《红楼梦》后四十回现世了。您可千万别看，免得脏了您纯洁的眼睛。”

“我还非要看呢，咋着了？我不看我咋有发言权来确定我上面说的是否对？”

“我……您呀，得饶人处且饶人，少说两句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啥时候我能见到呢？唉，世上的书虽然多，可是那些遗失的也不少啊！说不定遗失的更有价值？”

一旁有蓬头垢面的普通人路过，显然，他是听到了这些对话的。遗失的更有价值吗？他也在心里发问。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被退稿了，深深的焦虑笼罩在了心头，原来他自己所谓的写作天赋只是无处安放的创作欲望吗？可悲可叹，他已经换了很多形式，写了多种题材，可迟迟无人认可，果真是心有千文，身无分文，他嘲讽着自己。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二十一个年头，那他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区块链、元宇宙……一系列的概念蜂拥而来，写科幻吧，他想。在旧地图上找不到新大陆，那就用新的地图。

不，不对。这真的是新地图吗？被前人所影响的焦虑折磨着他。好在《红楼梦》不也受到过《金瓶梅》的影响？所以受别人影响倒是也没什么关紧的。他再一次想到了曹雪芹，想到了那个划粥而食的场景。他已经陷入了类似的场景，可他又如何能创作出可以与《红楼梦》媲美的作品？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是另辟蹊径。那么我何不以“遗失的小说”为题目去进行创作呢？因为遗失，所以有无限种可能。他想。

科幻加遗失的小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自认为没有创作科幻作品的能力，于是他四处寻觅，找到那些他觉得有“遗失”因素的小说。他其实想做的并不是弥补遗失，而是使遗失更加遗失。就像，真正恐怖的故事总是靠着读者的想像来肆意弥补的，经典的有克鲁苏系列的作品。

永远不要小瞧了读者的脑补能力，文本不可能存在确定的意义，文本偏移无处不在，无数的读者才是完成故事的最后一环。他貌似顿悟了，之前他总是在追求着那种清晰的表达，忽略了适当含混的作用，语言本身就具有含混的属性，作品更加如此。确定性，对于一部作品而言极为致命。

他找来找去，发现了一名为《时笼》的小说。被题目所吸引的他感觉自己也是处在一种名为时间的牢笼中，他浑身不自在。虫，满世界都是虫，远方却响起了一声丧钟。奇怪的句子浮现在他的脑海。

略微分析过后，他发现在《时笼》中素时父亲这一角色适合去展开，并且符合他让遗失更加遗失的理念。这个父亲是怎样的呢？素时的父亲显然是明白“如欲溯时，点到为止”这八个字的实际意思。他连忙拿起手机，码起了字。

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一束强光迎面而来，虽强烈，却温柔，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孩子，你在哪里？”我失声了。果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祖父呀，你留下的手稿为何带有如此强烈的诅咒？年轻时候的我也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打开了箱子……

要不就写到这里，《时笼》中的“如欲溯时，点到为止”不也就是这么说的吗？他满意地笑了笑。可这样的作品怎么去投稿？明明只是一个小片段。他确实做到了让遗失更加遗失，可是却也遗失了可以投稿的样子。唉，要不再写点好了，他嘀咕着。

我曾是互联网复兴运动的狂热支持者，实在不能理解好好的互联网为什么要被人们所抵制。人们难道遗忘了互联网带来的便利吗？果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直到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我无意打开了箱子。世界不一样了，我的世界观原来是如此脆弱。

更加遗失了呢！他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狂热，如同他笔下的主人公那样。小说的内在生成性实在是奇妙极了。这，才是创作吗？他决定再去写一点，在无限的可能性中阐发出他的那一种，然后，继续阐发下去。

小时候，我常常跟在祖父的身后，看着他写下那些我看不懂的符号。我甚是疑惑，为何科技已经异常发达，而祖父却依然用着钢笔，直接用电子版多好？祖父看着不解的我，弹了弹我的额头。“你以后会明白的，当然，你不明白也没关系，你怎样选择我都不怪你。”祖父说完这句话再次投入到了他的研究中。

哈哈哈哈哈，他停了下来，在对主人公的故事进行记叙的时候，他阴错阳差又打开了祖父遗失的故事。天已经很晚了，可他还是想去再写点什么。再写点，写完下一段就休息。可这看起来并不太可能。

祖父在老式的摇椅像爱因斯坦那样睡了过去，在一边的我倒是很平静。任凭父亲着急忙前忙后，父亲怎么能懂祖父呢？只有我能去理解祖父，我极其确认这点。只是后来，我还是走上了互联网复兴的道路，直到那个下午，箱子里祖父的信件深深触动了我。我陷入了不知何去何从的困境……

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又引入了主人公的父亲，可他显然没功夫应对这么多，只能是继续写着主人公的故事。

我逐渐消瘦，直到儿子的到来才给我带来了一丝喜悦。看着儿子，我好像看到了幼时天真无邪的自己。要是我没有打开祖父的箱子该多好？哪怕我是狂热的，可糊涂的人最幸福不是吗？祖父和我都想要回到的过去，可那是不一样的过去。如欲溯时，点到为止。我懂，追溯时光是危险的，祖父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哪怕他已经洞悉了时光穿梭的方法，却没有去真正穿梭。那，祖父又为何留下曾经的手稿？烧了它，烧了它，这些手稿是危险的。不能烧，不能烧，这可是祖父留下的唯一物件啊！慌乱中，我关上了箱子，摔倒在一旁。没过几天，我被医生诊断为患上了中度抑郁。

他认为自己不能再写了，在写作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发表文章对他而言是再无可能的了。他脑海中有无数的展开，只要没有写下，就不能确定，他体会到了脑补的快乐。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文稿，几乎没有迟疑，点下了删除。主人公没能摧毁手稿，难不成我还不能删除刚写的小说片段吗？

在遗失的小说中，他遗失了自我。“别了，这个世界，我将在遗失中寻找。永远找不到，才永远自由！”他在留下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后就消失不见了。

奇怪的是，没过多久一篇名为《遗失的小说》还是让人们见到了。他可能不知道，他那挣扎的过程居然真的达到了遗失的效果。

“你有没有看《遗失的小说》？”

“啥？你在逗我玩呢？小说都遗失了我还看个什么啊！”

“哎，我说，你这之前给我探讨《红楼梦》后四十回那灵光的脑子哪里去了？有一个遗失的小说名字就叫做《遗失的小说》。”

“我没看过，所以我也不方便做评价，就这样吧，点到为止。就像是《红楼梦》后四十回不面世，我就不能放弃对它的怀疑。”

“你这还嘴硬？你连如欲溯时，点到为止都知道了，还说你没看过？”

“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真没看过。”

“我…可能理解错了。请原谅我最近满脑子都是那八个字。”

“你不要再说了，如欲溯时，点到为止，我不想记住啊！”

一束轻光洒落在了他们身上，两人不由自主留下了眼泪，无尽的温柔包围了他们。那是梦幻的古典，那是远古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