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丨李一男:时代比努力和天赋更重要

对话丨李一男:时代比努力和天赋更重要
2022年05月22日 18:39 晚点LatePost

文丨王海璐

编辑丨宋玮

李一男有一辆黑色的宝马 7 系轿车,十几年前买的。他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木头凉棚,凉棚上铺着草席,正午的阳光透过草席,在水泥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饱经风霜的车漆,反射着模模糊糊的光晕。

助手开来一辆蔚来 ES6,停在他的车旁边。李一男打量着,不做评价。两个人打岔,都说要换成自家的。今年秋天,李一男花 4 年时间造的车要上市了。

去年 12 月,新车第一次在工厂亮相。那是一辆定位中高端的五座 SUV,分为纯电动和增程式混合动力两个版本。前脸有一对圆圆的大灯——不同于这两年流行的贯穿式设计,倒和小牛的两轮电动车有相似的基因。

时隔多年,李一男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他穿着休闲西装,态度谦和,少言寡语。有媒体总结那场发布会上的李一男语录:“我不想说。”“我还答不上来。”“我没有。”“我不在乎。”“我忘了。”

5 月的一个上午,《晚点 Auto》再次见到李一男是在他家里。他的家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一个 20 平米的房间被装修成了办公室,里面放着办公桌、办公椅。百叶帘垂下,遮住半墙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院子。一簇月季花,每天被剪下一朵,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除了出差、见人,李一男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偶尔出去跑跑步。最近 2 周,他大概只去过公司 2、3 次。他的公司 “牛创” 在北京的办公地点位于昌平,大概 200 多人的团队,和 “小牛电动” 在同一栋楼里。

李一男不操心管理细节,也因此很少出现在公司。用他的话说:在家也是看电脑,去公司也是看电脑,去常州出差也是看电脑,有什么分别?

这一段创业,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产品和品牌上面。他希望做自己感兴趣、擅长的事,成为组织里的 “价值增加者”。至于他不擅长的,就交给专业的人打理。那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有些时候你觉得你自己在创造价值,说不定是在价值摧毁价值。”李一男说。

李一男离开他的上一家创业公司 “小牛电动”,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再能为那家公司增加价值了。

他把小牛的成功归结为团队的成功,他自己只参与了开头。“我早就出来了,2015 年就出来了。小牛我就没管过。” 李一男说。

2014 年,小牛电动创始人胡依林想创业,给理想汽车创始人李想发了一封微博私信。李想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多年好友、明势资本创始人黄明明。

当时李一男在金沙江创投做投资。黄明明来找他聊这个项目,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参投。“他一拍大腿,说这个项目我想亲自跳下去干。” 黄明明对《晚点 Auto》回忆。

那个时候,中国两轮电动车市场总规模大概 800 亿——相当于奥迪 A6 鼎盛时期一年的销售额。不算大,但也不小。李一男认为融 “个把亿” 美元能做下来。

那一年,他也考虑过造车。当时造车新势力兴起,李斌创立了蔚来汽车,说从头造一辆车需要 200 亿人民币。李一男算了算,大概也要这么多钱。

他又 “摸了摸自己口袋”,“知难而退” 了。“要融不到,弄个半截的话,多难受。” 李一男说。

相比之下,小牛只需要融个把亿美元,他觉得他搞得定。

小牛的名字是李一男取的。注册域名的时候,他突发奇想,“niu.com 不是很牛吗?” 于是找到梅花创投创始人吴世春出面,从一个福建人手里买下了这个域名。吴后来参与了小牛的多轮融资。

李一男为小牛拉来了 5000 万美元 A 轮融资,参与了 B 轮融资的前半段,还和团队一起开发出小牛的第一款产品 N1。

2015 年 6 月,小牛 N1 在北京 751 发布。李一男穿着衬衫、牛仔裤,骑着白色的两轮电动车上台,说:“无论对多少事情失望,都没有理由对最好的时代失望。”

就在那场发布会的 3 天后,李一男被警方带走。

他重获自由已是 2017 年底。小牛在创始人胡依林、COO 李彦的带领下已经步入正轨,当年销售额突破 7.7 亿人民币,且开始筹划上市。李一男把 CEO 的职位正式交接给李彦,淡出了小牛的管理。

2018 年 10 月,小牛上市的时候,李一男和团队一起去了趟华尔街。他仍然是这家公司最大的股东,持股 39%,拥有 27.7% 投票权,但却不是那场盛宴的主角。

从华尔街回来的第二个月,李一男就启动了造车项目。

2018 年 10 月,牛电科技在纳斯达克上市。李一男(一排左四)和 CEO 李彦(左七)、创始人胡依林(左八)及团队一起庆祝

早在 2018 年初,就又有人 “鼓捣” 李一男:“男哥,现在造车,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

中国新能源车产业链逐渐成熟、完善,而第一批造车新势力冲在前面,也进一步带动了智能化相关产业的发展。李一男并不避讳,“我们之所以能够产生,得益于中国强大的供应链。”

2018 年,他组建起造车项目组,定义了一款车出来,到全国各地的工厂和供应商走访。起初他只想花很少钱,投入一、两年时间,找一家代工厂生产。但看了一圈后发现,这充其量只能把别人的车 “换壳”,做不出他想要的产品。如果花很多钱、投入三年以上时间,还不如从头开始。

那一年,受到宏观经济环境影响,中国汽车总体销量出现了负增长。2019 年环境更差,不仅整体下滑了 8.2%,新能源车也下降了 4%。在美国上市的蔚来,股价跌破发行价。李一男的造车项目刚立项就遇到了寒冬。

但寒冬也有好处。车企各自遇到危机,“招人就跟捡贝壳一样。” 李一男说。

他在北京和上海组建起造型设计、智能座舱和自动驾驶的研发团队,产品研发和制造放在常州。曾在本田、小鹏任职的杨敬一加盟担任总裁。

新公司名为 NIUTRON(牛创),结合了小牛的 “NIU” 与宇宙中最小的不带电粒子 “Neutron”(中子),代表对宇宙奥秘的探索。李一男是学物理的,量子物理,他强调。读大学的时候,他和做工程的父亲有一个经典争论——量子力学和牛顿力学哪个更高级。

李一男 15 岁考入华中科技大学少年班,一直被视作 “少年天才”。但大三的时候,他参加华裔物理学家李政道发起 “中美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计划(CUSPEA)” 落榜,那一刻深刻认识到,“在我前面还有那么多聪明人”。李一男 “梦断物理”,研究生转到了光学工程专业——与物理相关,又相对好就业的方向。

光学方向主要研究激光器,与今天自动驾驶车上的激光雷达原理相似。但李一男后来还是没有选择这个方向就业。他在大学老师的推荐下进了华为,自学了无线电。

李一男在华为的早期经历,被外界近乎神化:2 天转正、半个月晋升主任工程师、半年晋升中央研究部副总经理,2 年被提拔为华为总工程师、中央研究部总裁。27 岁的时候,李一男已经是华为最年轻的常务副总裁。

早年这一段最顺遂的经历,李一男一半归功于 “任老板” 和他的直属领导——华为常务副总裁郑宝用的信任,另一半归结为 “时代造就”。

他是第一批接受正统科班教育的毕业生。在他之前的一代人,由于历史的原因学业中断,这在需要连贯性理论支撑的行业里,劣势就很明显。

他被破格提拔,得益于技术上的突出贡献。他能够做出突出贡献,是因为从小接受良好的科班教育,有连贯的理论基础,完整系统的知识结构。他认为这没什么诀窍,“是从小做方程式、运用题做出来的。”

但他没能一直抓住机会。2000 年,30 岁的李一男选择离开华为,创办了 “港湾网络”。先是做华为的设备代理商,后来开发了自己的产品,从华为的经销商转变为竞争对手。2003 年,任正非成立 “打港办”,全力围剿。港湾最终资金链断裂,2006 年被华为收购。

李一男的人生剧本被改写。他回到华为,过了 2 年 “比较清闲” 的日子,然后开始了一路跳槽生涯。先是去百度做了 1 年半 CTO,又到中国移动子公司 “无限讯奇” 做了一年半 CEO,然后去金沙江做了 3 年多投资。

他说自己在金沙江 “啥也没投”。但如果黄明明没有来找他,他可能还会继续做很长时间。做投资人有个好处,“大不了就投不了,跟着别人后面转,也没有人 question(质疑)。”

过去的每一段经历,李一男的总结都是 “挺好的”,“大家都对我很好”。他坦然承认自己过去的鲁莽,把所有的失败指向自己——虽然那可能并不是全部的事实。为了脱责而自我美化的漂亮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在他的总结中,港湾的失利是由于自己 “年轻的时候 ego 比较大,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此后的人生轨迹,是 “一步错、步步错”。

他好像一个宇航员,离开了宇宙飞船,“找不到一个地方(落脚),就只好飘。”

现在,李一男希望自己造一艘 “宇宙飞船”,在上面永久居住下去。

牛创 1500 多人了,和当年的港湾差不多规模。港湾的后期,他说自己最大的压力就来自于对员工的责任。所以这次创业,招人格外 “小心”。

蔚来、理想、小鹏目前的团队大概是牛创的 10 倍,且都在搭建和训练自己的研发正规军。李一男不去和同行比较。他说自己没有改变市场格局的野心。他做这家公司,商业上的目标是 “活下去”。在他的计算模型里,那不难。

他对这家企业最大的愿景,是让用户开着他的车充满自豪感,“觉得这个车真棒,这个品牌真好。” 就像他的宝马 7 系一样,可以开很多年。

虽然他也知道,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的消费观,汽车就卖不动了。

去年到今年,汽车行业遇到了很多挑战。上游原材料价格上涨,芯片断供,今年上半年的疫情,更是直接导致零部件缺货、物流中断、车企停产。市场需求也受到抑制。牛创的车还没开始销售,人员少,与同行相比压力要小一些。但也还是受到一些影响,试驾车要 7 月底才能有。在各城市的开店和装修计划也推迟了。

李一男不去预判宏观形势。黑天鹅一只接着一只,企业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最可靠的做法可能就是 “随行就市”。“碰到这种情况,着急有什么用。索性算了,躺着(就)躺着了。” 李一男说。

几番大起大落,他早已学会放平心态。他相信今天汽车行业遇到的挑战都是暂时的,潮水的方向不会变。

最近他看一本生物分子学的书,讲复杂生命的起源: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地球上的水从地表进到地壳深处,产生碱性溶液喷出,和酸性的海洋形成了各种特殊环境。用了 20 亿年,逐步产生由氨基酸、RNA、DNA 等物质组成的原始细胞。再经历 20 亿年进化,出现哺乳动物和人类。

他认为企业和个人的成长是一个浓缩的人类进化史,个体需要在合适的环境和条件里,才能发挥创造性。早年他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就跳进了酸性的海洋。而今天的海洋,他认为已经具备孕育生命的条件,而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李一男和他的自游家 NV

以下是《晚点 Auto》对李一男的专访:

晚点 Auto:你 15 岁就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少年班,研究生毕业进了华为,一路升职。你如何总结自己前 30 年的人生经历?

李一男:说实话,我觉得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我特别庆幸,我们算是第一批受过正规科班教育的大学生。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科班教学没有停过,社会也非常平静。

老三届他们经过各种磨难,学业是中断的。某些学科需要连贯的理论基础。理论基础没有什么诀窍,就是从小到大一直做方程式、应用题。一旦学业被打断,在那些需要连贯性理论支撑的行业里面,劣势就很明显。

所以我还是感谢时代给我们的机会。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多得很。比我年纪大的人,缺乏完整、连贯的成理论体系的教育。在我后面的人,他们有连贯的理论体系,但他面临的竞争更激烈。为什么我在企业里升得那么快?是因为前面没人。

晚点 Auto:当时的主流价值观是从政,或者在学业上取得成就。你们学校也出过不少院士,为什么你没有选择这条路?

李一男:我们物理系就出了两个院士,我是早早毕业打工去了,就为了挣那点钱。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大三时参加中美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CUSPEA)项目,我们学校派了 5 个人参加,都没考上。总共这 100 个人里面,大概六、七十个都是中国科大的。我看这个样子还搞啥,就梦断物理了,于是我转到光学工程去,因为这个专业和物理的联系紧密,又比物理好就业,至少你可以当个工程师。物理如果学不上去,除了当物理老师还能干嘛?

我刚开始读大学,看不上我爸,他是工程师。我说你们那个东西就是画画图,搞个经典力学,我们学的是量子力学。量子的世界跟你们牛顿力学完全不一样,但今天量子力学我也忘掉了。

晚点 Auto:马斯克去年做一个演讲,推荐大家去学物理。

李一男:学一学挺好,但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我当时对物理特别有兴趣,天天在图书馆浪费时间,学了一堆东西,但现在都忘掉了。其实应该多花点时间去看看别的,多锻炼一下身体,多玩一下。

晚点 Auto:外界对你的印象是少年天才,除了学术没有办法做到最拔尖,你少年时期还有什么其他苦恼?

李一男:交不到女朋友。我们学校女生太少。

晚点 Auto:华为是你的第一份工作,27 岁时,你已经是华为的常务副总裁。

李一男:那时候公司小,几百人。最主要就是我觉得任老板还有郑宝用(华为常务副总裁)他们对我很信任,我进去没几个月,就开始负责 CC08 万门交换机项目项目,招了好几十号人。

我跟郑宝用是校友,导师把我推荐给他。我学习能力也强。去的时候一点都不懂通信,现拿了一个芯片手册来学的。在企业有一个好处,和实际问题联系很紧密,当时香港的那些供应商、代理商会把最新的芯片的材料带给我们,很多都放到图书馆没人看。我看文献的速度快,就知道大概的原理。

晚点 Auto:一个人带几十个人,而且下属的年龄都比你大,管理上有挑战吗?

李一男:他们不是追随我,是追随任老板,华为给他发工资,发奖金。我也不怎么做管理,我没这个能耐,公司在管。我一直都是读书,到了工作上面,规规矩矩的,哪个级别干什么,自然而然养成了我的习惯。

晚点 Auto:在华为发展最好的时期,为什么选择出去创业?

李一男:年轻的时候 ego 比较大,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晚点 Auto:如何总结第一段创业经历?

李一男:最大的体会就是,当企业做不好的时候,你感受到的 liability(责任)比什么都大。当时港湾也有一两千人,人是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大的责任。我当时意识到,我的能力不足以应付这么复杂的挑战,挑战是有多方面的。一个企业的生存和一个人的成长,最重要的离不开环境。如果环境没有,像地球上没有存在这种碱性溶液喷口,都是酸性的海洋,不可能出生命的。

你要有天时地利人和,才去做这个事情。做失败了,我觉得没什么好说。

晚点 Auto:第一次创业失败后,你又回到了华为,那两年是怎么度过的?

李一男:那段时间难得的比较清闲,我去了很多地方。跟我接触的人,包括任老板,其他人都对我挺好。我还去上海生活了 9 个月,深圳 9 个月,有 4 个半月在北京。但后面百度来找我,问你想不想学习互联网?我说好。至少在那个时代,百度的商业模式是全世界互联网行业里最牢固的商业模式,没有之一。我是过去学习的。

晚点 Auto:但你只在百度学习了一年多,就离开了。

李一男:可能我也没有完全达到李彦宏的想法。一步错、步步错。做到后边收不回来了。你托底的宇宙飞船飘在那里去,你找不到一个地方,就只好飘。我就是这样的。

晚点 Auto:接下来你去了中国移动的子公司——一个看起来没有太多空间让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李一男:那时候想挣点钱,结果钱还没挣到。

晚点 Auto:接下来你又去了金沙江,成为了一名投资人。

李一男:做投资最好的一点,大不了就投不了,跟着别人后面转。反正多一份工资,一般对投资机构都不是个事。总比家里面待着好。

晚点 Auto:做了三年投资,从结果看,你不是一名好的投资人。

李一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当时还是对自身的认识和自身能力有欠缺。我理解做投资第一重要的是找项目的能力。有些人天然就有 deal sourcing 的能力,我没有;第二要有判断力;第三你还能融得到钱,这些是相辅相成的。但总而言之,我自己的时间投入也不够。

晚点 Auto:2014 年你离开金沙江重新开始创业,为什么选择了两轮车这个赛道?

李一男:两轮车整个中国就是 800 亿人民币盘子。奥迪 A6 卖得好的时候,一年就是 800 亿。盘子不算特别大,但是也不小,想想大概也可以。

我们学理工科的是那种 top down 的思维。800 亿市场,我估计融个把亿美金应该是够了。事实上后来也差不多。而且当时大家觉得两轮车市场 low。不像汽车,几百万几千万的车都有。我相信这个市场一定会存在 premium market(高端市场),而且这个 premium market 也不小。

晚点 Auto:如果那时候 token(小牛电动创始人胡依林)没有找到投资人黄明明,黄明明没有找到你,你会出来创业吗?

李一男:说句实话我真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我们口号第一个是探索,探索意味着什么可能都有,不去预设赛道,预设时间,预设节奏。你怎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昏睡的公主,如果没有王子亲她,她是不是一辈子就昏睡在那里?You never know.

晚点 Auto:小牛这名字很特别,怎么取的?

李一男:当时我说找个稍微好一点的域名,niu.com 不是很牛吗?吴世春(梅花创投创始人)说,我去给你买这个域名,他就找厦门的福建人去买了。

我们当时还创造了一个中国产品众筹的记录,众筹了 7000 多万。但那个是亏钱的。想贴成本,结果成本算错了。我们团队都比较乐观。想的都是理论价格,实际上供应商根本交付不了。

晚点 Auto:在小牛,你的角色是什么?

李一男:我就来搭建团队,做最初的产品规格定义。Token 主要做产品设计。我好像也没管理,我就把要管的人都找到了。

晚点 Auto:如何总结小牛这段经历?

李一男:我觉得是小荷叶刚刚露出的尖尖芽。市值才那么一丁点,对应这么大的市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中国市场铅酸电池向锂电转移刚刚开始,锂电渗透率 20% 都不到。全球一年 7000 万台还都是有的,这个转型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晚点 Auto:为什么不陪伴尖尖芽长成荷花,而是要立刻出来再创业?

李一男:我早就出来了。2015 年就出来了。我就没在里面过。都是他们,李彦,Token,他们在带领小牛电动成长。其他事情,别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又能够提供什么价值呢?我觉得最重要的,每个人能够成为价值增加者。不能增加价值,有什么好说的呢?

晚点 Auto:很多人对你的印象停留在 2015 年那次发布会,你说我们不要对最好的时代失望这句话,那时候是准备干一票大的吗?

李一男:我啥时候都想干一票大的。

晚点 Auto:你还说,希望那是最后一次创业。

李一男:所以说,现在又在弄这个事情,好像是骗子。

晚点 Auto:为什么一定要赌这一把?

李一男:干啥不是赌呢。

我本身对新能源车的产业认识,一直有,我觉得能做出好产品来。另外,以我现在的情况,能融到做这个车必要的资金,我能融 200 亿。

晚点 Auto:为什么不在小牛的体系下做,而是要重新做一家公司?

李一男:汽车制造要至少 30 亿美金。我怎么能够用这么一个小蚂蚁去养一个大象?

晚点 Auto:造车这条路,如何走不下去了怎么办?

李一男:走不下去就走不下去。肯定会难过,你只能回家哭,你还能怎么样?自杀吗?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公司倒闭了。但至少我们要留下最后一笔钱,付遣散费,N+1,满足国家法律法规的要求。我大不了看钱不行了就不搞了,先把供应商的钱还了。

晚点 Auto:2018 年下半年整体环境不好,2019 年更差。为什么在整个行业最悲观的时候立项造车?

李一男:我们之所以能诞生,最重要原因是得益于中国强大的供应链。中国汽车产业快速发展过程中,建立了强大的供应链,也得益于中国资本市场的开放,尤其是 A 股市场开放,大量汽车零部件公司上市。我觉得如果不是在中国的话,我们肯定没有机会做起来。全世界没有这么好的供应商条件。

至于环境不好,我刚开始造车的时候,不需要别人的钱,自己投了一些钱。刚开始你不就是画图,画图能花几个钱。后来天使轮钱不够了,(就做了 A 轮)5 亿美金,IDG 和 coatue 投资。我们花钱刚开始花的也少,招人就跟随便捡贝壳一样的。

晚点 Auto:最近中国汽车供应链遇到了很大麻烦,而你们的车 9 月就要交付,怎么办?

李一男:这些东西都是暂时的。如果整个社会解决不了,不是靠哪一个企业能做得了的。每个企业都生活在时代背景下面。企业和个人的发展都是就跟孵鸡蛋一样的,30 多度,多了一度也不行,少了一度也不行。

晚点 Auto:有一些小厂在倒闭,李想(理想创始人)就发朋友圈说,要去监测供应商的生存状况,该支援的支援。

李一男:车企去支援这个事情不现实。我们国家的政府是一个高效的政府。各级别的干部也都智商很高,学历很高,工作比我们还努力。我相信国家绝对有办法来规避。中国最重要的就是改革开放,改革开放的最核心就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意味着有人倒闭、有人发展。

晚点 Auto:去年开始锂等原材料涨价,带动下游车价上涨。如何看周期波动给企业经营的影响?

李一男:我没有判断,我也不想判断。如果真有这个本事判断变化的话,你就直接去做大宗商品的期货,干嘛不用你的知识来赚钱?

我觉得绝大部分预测都是错的,大宗商品的波动一定是非常剧烈的。石油价格 100 美金的时候,谁又想到下一个周期,只有十几美金。80 年代有一个最重要的理论,觉得地球到了 50 亿人口就爆炸了。今天到了 60 亿,还在继续生活。

印度的国土面积只有中国的 1/3,人口跟中国差不多,全世界第一大稻米出口国,全世界前 5 名的小麦出口国,你能想象吗?所以你怎么知道地球上能存在多少铝也好,镍也好,钢也好。材料科学的变化,也许有一天配方又改了改,过两天验证就不需要金属了。所以我觉得,我们放长远一点来看。短期如果是做期货的,你有判断能力,跟巴菲特(一样)直接去买石油股,他认为在未来一两年里面,石油价格肯定还是要继续上涨。

晚点 Auto:“自游家” 有考虑涨价吗?

李一男:根据我们的成本来,随行就市。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我们就不要不去做这样的一个大范围的预测。变贵了涨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晚点 Auto:你是技术出身,但是在车辆自动驾驶等方面,投入却相对保守,为什么?

李一男:我们还没有太多的能力能够大量投入,都是合作方地平线在投入。我们自动驾驶团队也没多少人,主要是从功能的角度上面提需求。

晚点 Auto:你们的芯片是地平线提供,算力 200 多 TOPS(Tera Operations Per Second,算力单位),同行用英伟达的芯片,比如蔚来,他们能做到 1000 多 TOPS。

李一男:余凯跟我熟,他是踏踏实实在做芯片,我觉得他能做成。我们现在算力已经是特斯拉 FSD 芯片的 1.8 倍,我觉得算法上面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肯定算力越多越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核心还是算法上能够进步。

晚点 Auto:你们为什么不使用激光雷达?

李一男:现在来说,不使用激光雷达的智能辅助驾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我们可能在某些场景上面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这些限制也不见得坏。因为我们不希望一方面说这个能力有多强,另外一方面在法律法规上面,又要驾驶员承担所有的责任。

晚点 Auto:你认为特斯拉那种纯视觉算法是更好的技术路线吗?

李一男:我不想去评价,我也不是技术专家。算法不应该依赖于高精地图、激光雷达。在某种场景上面,它有价值,我们也不否认。

晚点 Auto:所有电动车创业者中,你是唯一开燃油车的。为什么不换车?

李一男:我已经有两辆车了,还要那么多车干嘛?明明用得好好的,就要把它淘汰掉,我有些舍不得。我在等着我们自己的车出来,买自己的车。

晚点 Auto: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的话,就没有替代需求了。

李一男:每个人的消费习惯不一样,我也不想去把我的消费习惯强加给每个别人,但是反过来也不会倡导大家每年换一辆车,这是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晚点 Auto:中国每年汽车市场销售总量 2000 多万,你们占到其中多少?

李一男:我们不想做多少。汽车要达到盈利平衡点很低,我们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格局。

晚点 Auto:行业会认为 10 万台是一个生存线,车企要活得好需要卖百万台。

李一男:取决于你是多少钱的车,利润率多少。你做几万块钱的车,有些供应商每做一台车还亏钱,做得越多不是亏得越多吗?

晚点 Auto:牛创的使命是什么?

李一男:让我们的用户为拥有我们的车感到自豪,觉得这个车真棒,品牌真好,这是我们最主要做的。商业目标是我们要能活下来,要能赚钱。

晚点 Auto:看你一直在家工作,为什么不去公司上班,和团队一起工作?

李一男:我去公司干什么?在家看电脑,去公司也是看电脑,在常州也是看电脑,没什么区别。CEO 自我觉得可能在创造价值,但说不定是在摧毁价值。这个很难说。

实习生易思琳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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