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辅导的新冒险

猿辅导发布学习平板，已经投入数亿元。曾经的对手们又回到了同一个市场。

文丨陈晶

过去两年，最大的几家在线教育公司试了几乎所有能试的转型方向。从直播卖货、进校服务、教辅出版、自习室到服装店、咖啡馆，每家有不同的想法、每家有不同的优先级。现在，随着猿辅导推出学习平板，所有公司又聚在了一起。

5 月 30 日，猿辅导发布了一款教育硬件产品——小猿学练机，售价 3899 元。这不是猿辅导在硬件产品上的第一次尝试，但是这家公司目前投入最大、最重要的硬件项目。

在中国，“学习” 向来是一切硬件产品的利润率保障。30 年前，小霸王学习机收入一度逼近过华为；今天步步高学习机收入甩开小米平板。教育硬件市场的胜出者往往不是同一代技术最领先的公司，但都能获得远超技术公司的利润率。

在线教育行业从不同角度尝试进入学习硬件生意，2017 年作业帮推出错题打印机喵喵机，并在过去两年推出了单词卡、打印机、学习机、词典笔等多款学习硬件。2020 年，字节跳动旗下大力教育曾推出过智能学习灯，一年半时间内卖出了 100 万台，这引发了网易有道、新东方、好未来等多家教育公司跟进。

创立于 2012 年的猿辅导一直对进入教育硬件市场持有怀疑。喵喵机、单词卡之类的产品无竞争壁垒，而学习平板长期被多家与段永平有交集的公司所主宰控制。在这个市场，资金、营销、销售渠道都是超过技术的决胜因素。

政策限制了在线课程，学生家长依然需要课后辅导，但无力聘请多个科目的家庭教师补课，买平板电脑、搭配针对个人调整的课程、题库成了一个主要替代方向。

2021 年后，新东方、爱学习、掌门等教育公司发布了各自的学习机。猿辅导从 2021 年 2 月开始筹备，投入了数亿元成本，小猿学练机已经是猿辅导推出的第三代学习平板，猿辅导工具业务负责人王向东告诉《晚点 LatePost》，猿辅导已经将教育硬件列为最重要的转型方向——继在线大班课、斑马数字出版之后的第三条增长曲线。

今天推出的新产品主打无蓝光的墨水屏，类纸张的手写体验，内容上则主打 “以练促学”，在猿辅导 7 亿题库的基础上，为学生在日常练习中出现的错题提供智能归纳、总结和视频讲解。

新公司、新产品进入之后，仅提供课程内容讲解的学习机销量开始下滑。2022 年，读书郎的学生平板收入同比减少 25.9%。而主打 “AI 精准学” 的科大讯飞学习机在过去一年营收同比增长了 53%。去年科大讯飞教育相关软硬件收入仅次于步步高。去年年中，小猿学练机的上一代产品，小猿智能练习本 S1 发布半年就售出了 7 万 - 8 万台，其主打智能批改、归纳错题。

今年是小霸王学习机诞生的第 30 年。30 年间，教育硬件成长为一年上百亿元的生意。现在新的一批更懂 AI、更懂课程的公司想要改变这个市场。

学习机做了 30 年，更多是一个满足家长需求的生意

最早让教育硬件真正走入普通学生家中的，是段永平。

1989 年，刚读完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硕士的段永平，在同学介绍下来到日华电子厂担任厂长，接手了一个账上只有 3000 元，欠款却高达 200 万元的烂摊子。

两年后，段就找到了翻身的机会，他仿制当时日本十分火爆的任天堂 FC 游戏机（也就是 “红白机”），推出了小霸王游戏机，小霸王迅速成为当时中国市场销量第一的游戏机。日华电子厂也改名为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

1993 年，小霸王推出了学习机，主打 “学习打字” 功能，请成龙等明星在央视上打广告。个人电脑当时还是高新技术的代名词。1993 年，内置英特尔初代奔腾处理器的电脑够在上海换 40 平米住宅。一个月工资就能买到的学习机成了家长的替代品。

一年后，小霸王年营收超过 4 亿元。再过一年，10 亿元，超过娃哈哈、逼近华为。

很显然没有多少青少年在能玩任天堂游戏的学习机上学习，但这款产品证明了中国家长愿意为教育功能付出整月工资。

1990 年代末，个人电脑跟着摩尔定律降价到数千元，学习机逐渐式微。之后有过电子词典、点读机、复读机的产品满足单点需求，但教育硬件再没有类似小霸王的辉煌。

2010 年苹果发布 iPad，单一功能产品不再有生存空间。2011 年，读书郎发布了第一款学生平板，用了 Android 系统，装进此前所有教育硬件的功能，加上大量的录制课程。Android 平板加大量的录播课，这成了第二代学习机的主流模式。

十年过去了，这一类型的学习机依然占据着最大的市场份额：据弗若斯特沙利文数据，2021 年中国智能学习设备企业中，前五名中有三家的主要的主要收入都来自个人学习平板，分别是步步高（95 亿元）、读书郎（20 亿元）、优学天下（14 亿元），加起来总共市场份额达到 39.3%。

之所以能够占据如此高的市场份额，关键原因是这几家公司都较早地建立了完善的线下分销体系，这也直接或者间接受到了段永平的影响。

步步高是 1995 年段永平出走小霸王创立的公司。读书郎创始人陈智勇则曾在小霸王和段永平共事过。这两家公司打法类似：在各大电视台循环播放琅琅上口的广告语，请明星代言；通过经销商在全国铺设数千上万间门店，保证看过广告的家长在逛街时可以买到。

读书郎有超过 4500 个销售网点，线上销售额占比不到 20%。过去一年，读书郎的研发成本占收入只有 6%，2021 年研发教辅资源的只有 47 人。

学习机依然是个销售力超过产品力的市场。华创证券两年前的一份调研显示，一些高考难度更高的省份，学习机销量反倒更低——家长并不觉得学习机能有效提高学生成绩。

猿辅导做硬件，不和学习机直接竞争、专注于一个需求

“学习机到底是解决了核心问题，还是只满足了家长的需求？” 在启动学习机项目之前，猿辅导工具业务负责人王向东带着这个问题调研了市面上所有产品，发现几个核心问题没有被解决：

市面上主流的学习机往往都有自己一套课程系统，学生在校内听了一边课程之后，还得再听学习机讲一遍，花费了更多时间也不一定能精准搞懂自己的知识薄弱点；尽管这类学习机的课程内容丰富，会让家长在购买时觉得 “物超所值”，但对学生来说很难 “对症下药”。

这类学习机的练习题目、课程内容和学生在校内做的题目，听的课程也相互独立，往往学生已经会做的题，在学习机上还得重做一遍，学习机也很难精准给学生推荐适合难度的题目。

2021 年 2 月，猿辅导启动了学练机项目。早期团队包括王向东在内只有五六个人，他们设想的硬件模型是：

能有原生化的手写体验，不改变学生的原有书写习惯；学生就像在纸张上答题一样，在设备上记录下答题的全过程，还可以通过拍照收录进校内练习，并获得批改，系统会将所有错题归纳，并定位到学生的知识薄弱点；当学生有复习需求时，系统就能根据这些薄弱点为学生推荐题目练习。简单来说，这是个大号的 “智能错题本”。

在智能推荐题目这一核心功能之外，这个硬件还要满足家长诸多场景化需求，例如每天晚上给在上小学的孩子听写英语单词、语文课文、出口算题目、带读英语课文，都可以通过设备完成，而不用家长再耗费心力。

在内容上，这一设备复用了猿辅导的 7 亿题库，小猿口算的海量口算题和智能批改技术，还接入了从小学到高中全国主流版本的教材。除了系统自带内容之外，学生也可以通过云文件上传课外习题、阅读素材，直接在设备上练习和阅读，省去打印步骤。

站立式放在桌面上，以触屏方式 “戳着” 答题的学习机方案很快被内部否决，市面上主流学习机采用的 LCD 显示屏也难以实现 “原生化” 的书写体验——即使做再多护眼措施，也很难百分百杜绝蓝光，不适合学生长时间书写，于是团队将屏幕方案定为墨水屏。

墨水屏，本质上就是一张带着可移动墨水的塑料薄膜，靠反射光线成像，这样的屏幕被广泛用于亚马逊、文石等公司的电纸书阅读器。

大多数在线教育公司做学习平板都选择了 LCD 显示屏，在 Android 平板里加上自有录播课课程，学生也可以用平板接入网课。虽然教育公司的课程更丰富，但短期内难以建立匹敌步步高、读书郎的线下渠道，因此销量都不太高。

选择了墨水屏就意味着猿辅导做了取舍。这种屏幕只能播放类似 PPT 或者黑板板书的简单讲解视频，不能看网络直播课，也就避免了和直播课类型平板的直接竞争。

猿辅导希望找到和书本大小类似的屏幕，他们先后找到了两家国内最大的的墨水屏生产厂商，两者都有成熟的墨水屏办公本，但他们都拒绝了和猿辅导的合作——大生产商不觉得教育公司会认真投入，也看不上 3000 单的起始订单。

猿辅导找到另一家规模略小的厂商，这家厂商负责设计外观、采购组件、生产，猿辅导则提供软件方案。

项目启动 5 个月后，2021 年 7 月初代产品 “小猿智能练习本 A1” 就发布了，在一场视频号直播中，300 多人的小猿口算家长群内就有 70 人下单。

墨水屏多为阅读而设计，但小猿智能练习本加入了手写功能和智能批改，延迟卡顿的情况就很突出。指望供应商重新研发不现实，猿辅导做了个成本颇高的决定：从零部件采购、外观设计到硬件布局全部自己设计，只找成熟代工厂帮忙组装。

于是小猿学练机团队规模激增到上百人，其外壳、芯片等整体组件采购成本就超过 4000 万，这一项目开始向猿辅导创始人李勇汇报。

李勇提出了一系列关键问题：产品的设计理念是什么？能不能做到用户能满意的程度？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到底有多大的市场空间？

猿辅导内部估算，按照每年 15% 的复合增长率，2026 年中国学习机能卖出 600 万台，再加上购买其他平板用户中，30% 是买平板来学习的，那么学习类平板一年的需求总共是 1000 万台左右，小猿学练机也会在其中找到很大机会。

《晚点 LatePost》了解到，小猿学练机今年下半年计划卖出 20 万-30 万台，销售额总共会超过 10 亿元——读书郎在 2021 年卖出 45.88 万台，距离第一台读书郎学生平板推出已经 10 年。

如此激进的目标、相对独特的硬件，是猿辅导在硬件行业的一场冒险。 “墨水屏 + 智能出题” 模式如果确实有不错的效果，也会有同类型的竞争产品出现。下一个阶段的竞争关键也许就不再仅是渠道和营销，而是各家的内容与技术。

题图来源：Midjour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