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做整形

我在农村做整形
2021年11月23日 16:54 疾风财经

常年的溃烂、流脓、畸形,若隐若现的头皮骨……如果不是专业整形医生,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场景。这些来自农村的整形者的脸上、身上和心上,布满了被命运鞭笞的伤痕。

这是今年7月,中华医学会整形外科分会副主任委员、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孙家明在“新氧美丽计划”革命老区公益行活动时,连续跑了湖北三个县在300多个农村患者身上所看到的。

他没想到,整形修复,在乡间的广袤大地上有这么大的需求。跟城市对美的“苛求”不同,农村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他也更加确信,“医美归医”,整形外科的根终究要扎在土地上。

孙家明教授在为患者面诊。刘坤维摄

孙家明教授在手术。刘坤维摄

“救一个的话,救我老婆”

在湖北恩施义诊时,一对“怪夫妻”引起了孙家明团队的注意。

队伍中,两人始终埋着头,等排到桌前时,孙家明才看清他们的脸——没有眉毛,眼皮像烫熟的肉,向外翻卷,一大一小两个鼻孔,安在因挛缩而皱巴的脸上……尽管天天见到整形患者,孙家明还是暗吸了口气,他拿出表格,让夫妻俩登记信息。

“这活动是真的……还是假的?”男人接过表,忐忑询问。

“只要符合救治条件,都会安排公益救助。”得到肯定回复后,他又瞥了眼身边的女人,小声问,“是只能救一个,还是两个都能救啊?”

根据中华思源扶贫工程基金会“新氧美丽计划”申报材料,救治对象需要提供家庭情况材料,他便以为这是以家庭为申报单位,一家只能救一个。而眼前的夫妻俩,相似的烧伤程度,他们似乎需要为了一个名额经历情感的抉择和考验。“如果只能治一个的话,先救我老婆吧。”他声音不大,眼神却很坚定。这个对视,让孙家明心里咯噔一下。

在大致评估完两人伤情后,他赶紧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反映了情况。最后发现是一场误会,两人都可以获得救治机会。

然而,当手术通知真的来临时,问题又来了。原来,在等待手术期间,妻子怀孕了,两人为了不错过这次救治,决定打掉孩子,先做手术,心想“孩子还能再要,但救治机会错过了就真没了。”

“千万别打!你们安心在家生孩子,生完了孩子,断了奶,再来,我再给你们治!”孙家明笃定地告诉对方。事实上,从“新氧美丽计划”启动之初,就没想过做“一锤子买卖”。

今年7月,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联合新氧公益基金会发起“新氧美丽计划”革命老区公益行,集结10名三甲医院专家在鹤峰县、利川市、宜昌市开展了为期3天的公益义诊、医疗救助等活动。这也是国内率先发起的持续性的整形救助公益项目。仅孙家明自己,白天义诊、晚上赶路,一个周末连跑了三个市、县。去之前,当地政府部门提前半个月就开始进村入户通知,为了让更多的患者能接受到这宝贵的义诊机会,到了义诊那天,现场乌泱泱一片。

“有些人眼睛翻着看不见,有些嘴张不开,呼吸不畅……连基本功能都无法实现,怎么进入社会?又谈何尊严?”孙家明介绍,救助对象需满足两点要求,一是因畸形或体表损伤影响功能发挥;二是家境困难,无法支付医疗费用。

“我真的能感觉到农村老百姓的淳朴和善良,他们不懂公益项目是什么,只是感恩于国家的帮助,朴素地认为不该两人都花国家的钱,但又不想放弃救治机会,所以才跟我说,‘只能救一个就救老婆’。我看到他眼神的时候,真的触动很大。”孙家明回忆起在乡间义诊的点滴,至今历历在目。

一名整形医生的“乡土情结”

三次义诊,勾起孙家明不少童年回忆。他遇见的人,吃过的苦,家人生病后的困窘和无助……一一浮现在眼前。

1963年5月,孙家明出生在山东聊城的一个村。因为从小家境贫困,营养不良,他长得又瘦又小,同村的孩子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癞黄鼬”。

“黄鼬是一种特别小的黄鼠狼,意思是说我体格小,不健康,上了初中,身高才一米五多点,衣服一脱,身上的肋骨几根数得清清楚楚。”孙家明说,小时候吃的苦,直到现在也难以忘怀,但每当跟人提起,还常被笑称是“矫情”。

“当时我们村里面,腿脚不好的,眼睛瞎了的,什么样的都有。我干了这一行以后,才了解了他们的苦衷,才知道他们内心的痛。”在工作中,孙家明常遇到只需一个松解手术就解决问题的畸形患者,但这些人硬是撑了十多年才来看病。一问,就是,拿不出钱。

被钱绊住的滋味,孙家明可太熟悉了。曾经家里没钱治病的困窘,那份心酸和艰辛,每每想起,心头都涌上一股酸涩。而当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新氧美丽计划”有这样一个项目找来时,孙家明没有丝毫犹豫。

作为中华医学会整形外科分会副主委、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武汉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孙家明这30年过的是“脚不沾地”的日子——门诊、手术、科研、教学,门诊量超10万,整形救助患者超3万,时常忙得饭都来不及吃,这次却腾出周末时间三下乡,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能帮一个是一个。

“没有时间,我也要挤出时间来做这个事!”不仅自己加入,他还找来了几位其他整形外科权威专家共同参与。如今三个市、县共200多名可救治的患者已经安排进行手术,其中有20人已在武汉协和医院完成了手术。“他们真的很淳朴,很善良,没有提任何要求。”

在医院,面对这些减免手术费用的患者,孙家明还会跟护士长嘱咐:“这些病人你注意一下,有要求的话,你跟我说,我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甚至有一些东西,千万不要让他们花钱,因为他没钱。”

有时他还会让护士长询问患者是否买好车票,如果没买,他会主动帮着给这些患者买好车票。仿佛帮一回他们,自己就穿越回了过去,拉了一把当初困窘的自己和亲人。

“既然想做这个事,就要把这个事情做好,不是说来这一遭,就走人。我甚至希望有更多人能知道我们有这样一个公益项目,知道有这么一个能给病人提供帮助的地儿。”孙家明说。

让医美“归医”,让整形外科回归初心

孙家明从事整形外科已经30多年了。像他这种“科班出身”,又坚持做这么多年整形外科医生,在行业内非常稀有。

1984年,大学毕业之后,面临选专业时,他并非预见到整形外科会在今天成为一个火热吸金的行业,而纯粹是“被分配”——哪个科缺人,就去哪个科。当时烧伤整形科恰好最缺人,就以此决定职业生涯和整形牢牢绑定在一起。

脏、累、穷,当初的整形外科几乎无人问津。但既然木已成舟,孙家明索性钻了进去,结果不仅找到了乐子,还摸出了门道。

如今他的患者覆盖整个华中地区,门诊量累计十余万人次,手术患者3万余人次,在国内率先开展了“水动力自体脂肪隆乳术”“改良双环法乳房缩小整形术”等技术。然而,身为中华医学会整形外科分会副主任,他的关注点却不仅限于做手术和发文章,他对整形外科的未来发展有着自己的担忧和希冀。

“这是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学科。”战争催生了现代整形技术。除了内脏器官、骨骼系统不治疗之外,其他的体表组织畸形和缺损,整形外科都能治。然而,这些年孙家明发现,整形外科的“老本行”正在越来越被边缘化。而在一些医疗公益救助项目中,整形外科医生的“存在感”也很弱。

“有不少年轻的整外医生,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目光全盯到美容上了。美容是一个赚钱行业,而整形修复是基本医疗,把时间用在修复上,自然就影响了美容的收入。”孙家明并不反对美容行业,而是希望那些年轻的整“正规军”“后备军”们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专业所学。

“整形修复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本,不能一股脑全扑到美容上,忘了我们的根和本。”处在和平年代,尽管因战争造成整形修复需求几乎不复存在,但因自然灾害、意外事故、畸形或疾病造成的整形需求依然很大,比如糖尿病足、乳腺癌术后等种种造成的器官缺损、畸形,都需要整形外科的介入。整形外科绝不仅仅是抗衰和美容。孙家明思考的是:这些需求总归有人要来做,如果都去做美容,那整形修复谁来做?如果到了没人做的时候,那这些病人谁来治?

2008年汶川地震后,孙家明所在的武汉协和医院整形外科整个病区腾挪出来,用于收治汶川当地医院转来的病人。自然灾害年年有,或大或小,当这种时刻来临的时候,作为整形外科医生,决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年,他不遗余力地呼吁年轻整外医生,让“医美归医”,投入更多精力在基础修复,把精力和技术用在为大众解决基本生存、功能和痛苦、疾病中去,守护患者的生命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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