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吹嘘自为难,巧识浩气剑负寒:清代山东“武秀才捉鬼记”传奇

平生吹嘘自为难,巧识浩气剑负寒:清代山东“武秀才捉鬼记”传奇
2020年11月29日 16:11 宏灯诗话

清代,河北滦州有一武生员童之杰,曾经身怀一把利剑,自称能斩鬼狐,但旁人始终不信。某年秋天,他负剑行于山东道上,但逢行客问起,他总是谈得津津有味:“我持此剑,虽不能以一敌万,然遇魔鬼邪妖,不难将它们一一斩杀。区区诛军砍将的兵器,只是人间废铁而已。”经他多方宣扬,就有好奇之人想试探一下剑的威力,故而先和他结为好友,一路同行同宿,形影不离。当时济宁有一大户人家,传言所居宅第被妖物占据,主人为此迁到县城,其人深知内情。一日,两人正好在当地过夜,这人趁机哄骗童之杰:“酷暑闷热如蒸,客栈又人满为患,我知道一处清凉之地,你能随我前去吗?”

童之杰询问在哪,这人答道:“我的知交其实在本地有幢别墅,假如你和我一起拜访,今晚便能找到提供吃住的东家。”童之杰欣然同意。来到地方,天已薄暮,这人引路在前,别墅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原来因有怪事发生,主人自认无人敢进,也就不曾锁门。两人背负行囊径直走入,刚到中门,其人假装惊讶道:“怎么连一两个洒扫的人都没有?你先在此稍候,待我去附近找找。”童之杰见府内建筑颇为齐整,也未起疑,且自恃武勇,因此慨然答应。这人立即来到宅外,以革带将一对门环死死系紧,料定童之杰不能翻墙脱身,才不怀好意地含笑离开。童之杰久候不见人回,窃自惊讶,想出门,却发现门被关死。

他恍然大悟道:“这家伙大概是想试试我的本事,幸好有剑在身,我有何惧哉!”来到庭侧一室,拂去榻上灰尘,泰然自处。这时天色漆黑,他也无暇深入府内细察,按剑许久,寂无动静,遂倦而思眠。头刚落枕,忽然窸窣有声,窗户原无片纸,他伏身窥视。淡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人,高仅尺余、短矮肥胖,正在阶上来回逡巡,状若狐狸,他厉声喝叱,对方倏忽不见。童之杰以为无足忧虑,又安然躺下。很快,火光猛然熊熊燃起,明亮能见须眉。有一怪物,高比屋檐,面呈瓜色,双目如碗,灼灼逼人,火光正是由此发出。它全身绿毛,约长数寸,模样十分恐怖。童之杰两股战栗,勉强抽出佩剑,虚张声势。

怪物笑道:“你这剑只配杀鸡,奈何大言欺人?”声音如鸦,响震楼宇,童之杰的剑早已惊落在地。正仓皇无措时,忽闻佩玉碰击声,怪物居然敛迹消失。童之杰定神一瞧,遥见庭后出来数对纱笼,待走近自己栖身的房间,方才看清是位中年妇人,靓妆炫服,十几位丫鬟在前引路,丫鬟身穿红色或紫色的衣服。他暗自惊诧,以为妖异现身,所以屏息无言。妇人推门而入,命丫鬟取烛来照,微带嘲讽道:“进来光顾也要问问主人,何以擅作不速之客?无怪乎仆役不能容你。”说完向南就坐,抬手招呼,并以礼相见。童之杰见躲不过,只得勉强起身作揖,偷瞟她的容貌,妇人眉施粉黛,肤色白皙,姿色貌美,风韵犹存。

童之杰自计道:“巨鬼既然怕她,那她必是其中的厉害人物。我自从身负此剑,尚未一试,刚才因为气馁,以致被鬼嘲讽。如今面对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倘若我还不用武,岂非真的要束手待毙?”他见妇人指使丫鬟,用心叵测,好像将对自己不利,便俯身拾剑,挺身刺去。妇人忽然回眸一笑:“你还以剑侠自居吗?我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饶你一命,还想讲些济世之术。你却包藏祸心,反而用我试剑,真是无可救药!你既有利器,就请断我头颅,倘若做不到,你别想活命。”说着侧身转向,让他尝试。童之杰闻言惊惧,急忙弃剑,拜倒在地:“在下不敢!”妇人又笑:“孺子尚知分寸,倒也可教。”让他起身重新坐下。

她娓娓道来:“我实乃

红线女

(唐代女侠)一类的人物,剑术高超,不像你这样的平庸之辈。因这里鬼狐作祟,我特地来此居住,妖物不敢靠近,都逃得远远的。刚试探你的,都是我手下仆人所为,并非真妖。这家主人不知我是神仙,还以为遇到鬼怪,以致宅第久无人居。之前在后庭,闻仆人说你有件重宝,其气不扬,故而乘夜赶来,打算授你神奇的剑术,岂会另有所图?”童之杰闻言大喜,长跪请教,想拜她为师。妇人命他取所弃之剑,再三擦拭,对他说:“这是道家荡魔剑,非我辈所用之物,故须施加人力,方能发挥功效。像我的剑飞腾变化,则行无阻碍。虽说如此,然而实是你配不上剑,而非剑配不上你。我授你口诀,再以符水煮剑,则天下妖魔,不难斩尽杀绝。”

童之杰愈发踊跃讨教,妇人告知口诀:“

天心正大,吾法正直,荡涤邪秽,肃清一世

。”随后派丫鬟持剑下去,用某符混合某水烧煮,以剑迸发光芒为止。她指点道:“这剑本身并非不锋利,只因蒙受世间尘埃,所以也不免変钝。”妇人和童之杰坐论,详述剑侠事迹,且诫勉他以正心济人。否则,即便剑能通灵,作为宝物又有何用?童之杰恭敬应承。不久,丫鬟持剑回转,这时剑光闪闪,不复先前的暗淡无华。童之杰再拜领受,妇人叮嘱数句,返身内庭。时已五更,他稍稍小寐,很快天亮,又急起整衣,准备到内庭向妇人辞谢。

这时婢女出来,以一革囊相付:“夫人说了,人神有别,不宜屡屡相见。你取此囊回去,收尽天下魔妖,十年后始可去武当山相见,到时再倾囊细叙。”童之杰收下革囊,刚出大门,就见那位哄骗自己的人已守候在外,笑问道:“住在这里非常舒服吧?”童之杰颇为恼火,然而他谨记妇人正直的教诲,不敢隐瞒,陈述原委,最后淡淡道:“你置我于死地,我的剑却因你得以通灵,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了结了。”说完大步离开,不再言语,其人也半信半疑。后闻童之杰在江西一带大显神威,且出家为道,代人驱妖除魔,不收一钱,这人得知后深为诧异。

我(作者)在邗江时,也曾听过许多有关童之杰施展神术的奇事,姑且举其中一两个例子说说,相信足以慑服人心。扬州有一妇人,起初患上痨病,既而梦到和一面目臃肿、毫无血色且身体冰冷的鬼欢好。每逢鬼来,她的精神就萎靡不振,很难承受。妇人的家人请童之杰驱邪,童之杰问她鬼的形状,然后笑道:“这是个翻船溺死的鬼。”居然没进她的房间,而是引众人直奔江边。夜深时分,鬼果然出现,童之杰突然上前擒下,“删剁剖剥”,顿时水流遍地,臭气熏天,同行之人不得不紧掩口鼻。他随后将鬼装入革囊,鬼犹啧啧作响,童之杰背起就走。那位妇人这才安定下来,半年后疾病痊愈。

再者,某县有家富户,女儿受狐作祟,白天身无寸缕地躺在闺房,夜里则精神焕发地起来梳妆。侍女暗中窥探,毫无所见,惟独枕被上常有数十根长毛,原是狐妖所遗。童之杰闻知,立刻负剑前往,来到地方,即在富家门侧拔剑挥砍,一狐应声倒地,长近三尺,鲜血淋漓,已奄奄一息。他挖出狐心,用来医治富家女子,其病很快好转。童之杰仍以革囊盛放狐妖,徐徐而去。人们见他的革囊长约二尺,各种怪物都可装在里面,“无不包容”,不禁咋舌惊叹。童之杰成为道士后,未曾再回故乡。戊辰年,他出游武当山,从此一去不复返。

作者文末留言:有人怀疑妇人教授童之杰的口诀,仅有寥寥数言,必非真货。我认为正直一语,能抵千百份符篆,连剑亦可不用,更何况口诀?何故呢?胆之大小,取决于气之盈虚;而气之盈虚,取决于心之正邪。心正而行事刚直,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仙、佛、人、神,都能用这两个字来概括,剑侠则更不必说。同样是一把剑,在懦弱者的手中百试不利,在勇武者手中则所向无前。剑是否通灵,大概也是因人而异吧?所以天下有胆大勇为之人,不一定要有剑,但也能让神明钦佩,鬼雄屈服(而亦神钦鬼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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