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网球高收入的背面,是一场近乎赌博的付出。世界排名前100就是那条残酷的分界线。
作者 | 詹方歌
编辑 | 邢昀
今年的巴黎奥运会对中国网球来说,几乎是里程碑式的节点。史无前例的女单金牌和混双银牌,让街头巷尾充斥着对于这项运动和几位运动员的讨论。
21岁的郑钦文手握至少10个品牌代言,被外界断言商业价值有望超过当年的李娜。超高投入、高额奖金、超高的商业价值,共同组成了人们对于网球教育“高投入、高回报”的印象。
不过,这只能算一个刻板印象。
对于网球这项运动来说,个人及家庭足够的经济实力,的确意味着更远的路和更多的机会。但它同样具有竞技体育的残酷性。培养一个“郑钦文”需要至少2000万,但不是只要付出2000万就能培养出一个“郑钦文”。
那条笔直的职业化道路之外,网球也在为更多孩子提供新的可能性。这才是大部分中产家长“卷”网球的初衷。
1、“家庭自费”模式崛起背后
根据公开资料,郑钦文6岁接触网球,张之臻则是4岁接触网球,6岁开始业余练习。这也是国内运动员普遍接触网球的年纪。
训练三四年后,第一批的选拔就已经开始。成绩较好的孩子会被层层选拔到省队。较早崭露头角的运动员,如郑钦文,在9岁时就已经进入了湖北省队。
10岁、11岁的年纪,不少孩子就已经开始全年打比赛,从市内、省内的比赛,一路打到全国。网球是一项职业化程度相当高的运动,顶尖球员的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ATP(职业网球联合会)、WTA(国际女子职业网联)巡回赛。不少运动员从小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节奏。
不过,这时兼顾文化课还是可能的。白岩10岁进入地方队,最初只在暑假期间跑比赛,随着技术的精进,请假也开始变多。“小学我们只上到下午第一节课,下午训练。初一、初二都是只上上午的课,下午训练。到初三就开始全天训练,打专业比赛了。”遇上比赛的日子,他需要请两周假,再回去补课,正常参加考试。
总的来说,这是体制内小球员的生活模式。
2009年,国内网球体制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李娜、郑洁在内的四位女子网球运动员“单飞”,被视为中国网球走上职业化道路的标志。
根据单飞协议,球员们需要将商业开发收益的8%和比赛奖金的12%上缴国家,同时仍需要代表国家和所在省区参加全运会、奥运会等国际赛事。但可以实现教练自主、奖金自主、参赛自主。这样的变化,让运动员们获得了更多外出受训的机会,也可以如国际球员一样搭建属于自己的团队。
以家庭为单位的“超强付出”模式,彼时正式拉开序幕。
生于2002年的郑钦文便是这种模式的践行者。接受媒体采访时,她曾用“倾其所有”来形容父母的付出。父亲不仅为她请来了李娜的两位国内教练,还让她赴美参加面向全球青少年的网球赛事。
也正是这场比赛,让全球规模最大的体育经纪公司IMG决定签下年仅11岁的郑钦文。这也为她此后超高的商业价值埋下伏笔。据悉,IMG旗下还有李娜、谷爱凌、巴黎奥运会男单冠军德约科维奇等。
另一边,体制内的球员也开始有机会接受更多外训。比如张之臻所在的上海队,更早以前就开始坚持职业化。上海久事网球队经理李耀曾对媒体表示,张之臻10岁进入上海队,12岁前往澳洲训练,16岁前往美国训练。
“我们当时也有出去冬训,持续两三个月。他(张之臻)基本上都在国外,每年可能回来打几场比赛这样。”白岩告诉《豹变》。也是因为更系统、科学的常年外训,练就了张之臻不输欧美人的体格和扎实的基本功。
2、世界前100,烧钱与赚钱的分界线
张之臻的父亲曾对媒体表示,培养一位如张之臻一样打进世界前100名的网球选手,(国家和家庭)大约要花费2000万元。
“欧洲的训练,差不多5000欧一个月。”白岩说,这只是基础费用,顶尖球员会更昂贵。
对于如郑钦文一样的体制外球员来说,在12岁到14岁之间,父母就需要做出抉择:是否要持续付出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进行职业化训练。这个年纪开始,网球运动员可以在国际网球联合会ITF赛事上拥有积分,拥有进一步向上的可能性。
国内另一位网球名将吴易昺,15岁开始参加一些国内大型比赛,他的妈妈曾表示,为了培养儿子练习网球,已投资超过百万。根据后续媒体的采访,此后吴易昺的训练和比赛花费,加起来超过了1000万。
采访中,郑钦文曾透露,为了支持她训练,爸爸甚至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卖掉了家里的房子。
《时代周报》报道称,郑钦文曾受训的IMG网球学院在2024至2025学年的Middle课程,学费为8.99万美元/年(约合人民币64万元/年)。
事实上,家庭模式自费付出背后,也会获得当地体育部门一定的资源支持。同时,即便是在体制内练网球,也并非个人完全不承担费用。无论国内比赛还是国外比赛,仍旧需要一部分来自家庭的资金支持,比如参赛。
白岩告诉《豹变》,体制内对运动员外出比赛的费用并非全额报销。不同省市可能有所差别,但就他的经历来说,国内会有阶梯式的报销体系,比如比赛打进前八和打进前四,会有不同的报销额度,而出国比赛基本还是以自费为主。网球又是一项相当需要大赛经验的运动,不断参赛是必需的。
为什么可以选择体制内培养,但“郑钦文们”还是选择花费高昂的“自费”模式?
“国内的青少年网球水平不低,只是转成人比较困难。”白岩说,因为国内训练比国外苦,所以在青少年阶段,即便是天赋没有国外的小孩高,依然能够打赢比赛。但国外网球运动发展的年限长,训练更系统、更科学。除了对技术提升有益,医疗康复的水平也更高,可以尽量延长选手的职业生命。
如今,郑钦文的成功,也证明了聘请顶尖团队、自费路径的正确性。
付出如此之大,网球运动员的收入也相对更高。职业网球运动员的收入一般由两部分构成:奖金和商业收入。
公开资料显示,郑钦文2023年总年收入为720万美元,其中赛事奖金收入170万美元,场外代言收入则为550万美元,位列年度体坛收入最高女运动员第15位。在这份榜单前十名的女运动员中,除了谷爱凌以外,全部是网球运动员。
此前有媒体进行过统计,在巴黎奥运会夺冠前,郑钦文已经手握至少十个代言,其中包括耐克、支付宝、劳力士、麦当劳、兰蔻等。
代言看知名度,知名度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成绩和国内运动员对项目的突破,随着郑钦文和张之臻的爆火,国内网坛的商业价值也被进一步开发。
张之臻的横空出世,将中国男子网球的最高排名提升至了31位。相对前辈,他手握的代言也更多,其中包括国泰航空、光明乳业等。
奖金,更像是百名以内球员的“固定收入”。“排名在100名以内,就可以参加大满贯正赛,正赛第一轮你只要排进去了,就有5万美金左右的奖金。”白岩说。随着一轮轮赛事的突破,奖金也逐渐累积。公开资料显示,2023年,网球名将德约科维奇单单赛事收入就达到1595.万美元。
这只是顶尖球员的盛宴。
高收入的背面,是一场近乎赌博的付出。培养一个张之臻需要2000万,但不是只要付出2000万就能培养出一个张之臻。“几万人练职业网球,有排名的都有2000多位,能达到排名400位都是非常厉害的成绩。”白岩表示,但这些选手,几乎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8月6日刚刚更新的男子单打排名中,排名前500的中国球员其实有七位。“几乎是要打进世界前100才能赚钱,100到200名之间,只能是勉强养活自己。”
3、“郑钦文”之外的路
全职打比赛打到17或18岁,网球少年们面临新的选择:出国或是留在国内上大学。某种程度上,这对孩子们来说,是比要不要留在体制内更重要的选择。
事实上,许多父母最初让孩子打网球,就是为了升学。白岩告诉《豹变》,一方面,网球在国外大学的普及度很高,几乎每个学校都有。另一方面,国内的网球教育近些年发展得也相对完善,青少年水平较高,更容易靠网球申请到不错的学校。
“游泳和田径,其实每个学校也都有,但美国这些项目的水平本身就很高,中国孩子想凭借这个升学就比较难。再加上,中国游泳特别好的小孩,从小可能就进国家队了。”诸多因素作用下,网球成为国内中产及以上家庭,为孩子铺就的升学新赛道。
还有一部分仍旧有着职业化梦想的孩子,也会在父母的支持下申请国外的大学,白岩就是其中一个。“当时秋季是训练季,网球比赛在1月到4月,我们一般以出去打公开赛为主。”白岩说,美国大学毕业之后再继续打职业的球员很多,世界排名达到前40的球员也有一些。
直到研究生考上全美前十的商学院,白岩才决定放弃职业,从此只把网球当作爱好。“如果我当时选择职业化,我获得的东西不会比现在多。”他说。
大学前三年,白岩都是球队里的主力,大四毕业实习,从单打、双打主力变成只打双打。他没有觉得可惜:“把网球看作一个,有付出有回报的事情就好了。我的学历和生活,其实都有托网球的福。”
这也是国内很多家长对孩子的期许。人生的路有很多,卷学习的赛道太拥挤,网球不仅能增强身体素质,还能给孩子的未来提供多些选择。
如果不把打进世界前100、赚到钱作为终极目标,那么所有的培养其实也都称不上一场“豪赌”,只是在经济实力允许的范围之内,为孩子提供更多的人生可能性,是另一种中国式家庭对梦想和未来的“托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白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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