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面孔|夏伯渝:中国无腿登珠峰第一人

时代面孔|夏伯渝:中国无腿登珠峰第一人
2025年01月14日 22:53 时代面孔官微

在世界之巅的寒风中,他用双手攀向梦想;在生命的极限处,他以不屈的意志挑战命运。从普通的运动员到靠假肢征服珠峰的传奇登山者,夏伯渝的一生,是一场无声的长征。他将信念镌刻在每一步冰雪之路上,将坚持书写在人生的山峰之巅。《时代面孔》总编辑谷丰,对话“中国无腿登珠峰第一人”夏伯渝,聆听他关于梦想与坚韧的故事。

采访|谷丰编辑|小麦

第一次登珠峰,我失去了双脚

谷丰:您还记得第一次登峰是什么时候吗?

夏伯渝:第一次登珠峰是在1975年。我是在1974年入选国家登山队的。其实,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中国还有登山队,也不了解珠穆朗玛峰和喜马拉雅山,只知道它们是地理书上的地理位置。我参加这个选拔的主要原因是可以全面免费体检。结果一选拔就被选中了,从此走上了登山的道路。

谷丰:1974年进入登山队,1975年第一次登珠峰。这次登山顺利吗?

夏伯渝:1975年的登山与现在相比,在各方面都有很大差距。那次任务是国家任务,不仅要在顶峰拿回资料,还要进行科考和测量。这是中国第一次测量珠峰高度。当时的通讯、氧气、服装、器械等条件与现在有天壤之别。

那时的运动员展现了无惧困难、勇攀高峰的精神。由于天气预报不准,我们多次冲击顶峰都被大风吹下来了。有一次我们到达了8600米的高度,抵达第二台阶后背着几节梯子架在绝壁上,准备第二天冲击顶峰。这个梯子后来被誉为“中华梯”,1300多名中外登山爱好者通过它实现了登顶梦想。但当时突然而至的大风迫使我们在8600米高处等待了两天三夜。

谷丰:只差200多米就到顶峰了。

夏伯渝:是的,但在那个高度多待一天,身体的各项指标和体能都在急剧下降,所以我们被迫下撤。在撤到7600米时,一名队友因体能透支丢失了睡袋。我当时的外号是“火神爷”,不怕冷,一年四季都可以用冷水洗澡。我没多想,就把睡袋让给了他,结果自己双脚被冻坏。

谷丰:当时没有犹豫过或害怕吗?

夏伯渝:没有。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在那个高度,睡袋就是生命袋。

谷丰:冻伤后您意识清醒吗?

夏伯渝:冻伤是一个过程,从疼痛、麻木到失去知觉最终冻伤。但我没有经历这些过程,那天晚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还背着装备,从7600米走到6500米。到晚上脱鞋时才发现已经冻伤。

谷丰:眼睁睁看着冻伤恶化,当时是什么状态?

夏伯渝: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希望自己快醒来,但醒不来。后来回到北京住院治疗。

谷丰:当得知要截肢时,是什么心态?

夏伯渝:感到人生特别悲惨,命运开了个大玩笑。我以前是足球运动员,脚不能受伤,但登山第一次就失去了双脚,无法再踢足球,觉得非常不幸。

谷丰:心态如何调整的?

夏伯渝:后来遇到一位外国假肢专家,他说装上假肢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可以再登山。他的话给了我希望和力量,尽管身边的人都不相信,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我那时特别渴望正能量的声音。即使是善意的谎言,我也愿意接受。

截肢、癌症、血栓,也阻挡不了我继续攀登的步伐

夏伯渝:通过登山我发现自己的体能、耐寒能力和适应性很适合这项运动。这种刺激性、冒险性和挑战性也很符合我年轻时的心态。既然踢不了足球,那就登山。从此登顶珠峰成为我的梦想。

刚开始的假肢非常简陋,无法支撑我登珠峰。于是我参加了残疾人运动会,在国际国内赛事中获得几十枚奖牌。大运动量训练导致假肢磨破了腿部,医生要求我卧床静养以便伤口愈合,但为了登山梦想我坚持训练,导致伤口长期不愈合,最终癌变并转移到淋巴。

面对生命倒计时,我并不害怕死亡,只遗憾无法实现登顶梦想。我告诉自己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为梦想奋斗一天。病房里其他癌症患者和家属的消极情绪让我决定不再住院,每天骑车去医院接受放疗。尽管放疗带来头疼、恶心等不适,我仍尽量活动身体,坚持锻炼。

谷丰:病情稳定后,您继续走上了登山和运动的道路。

夏伯渝:是的。2014年攀登珠峰时遭遇雪崩,前面16名高山向导遇难;2015年第三次攀登时遭遇8.1级地震,身边28人遇难;2016年第四次攀登,在8750米的高度遇到暴风雪,只差94米就能登顶,但为了队员安全我选择下撤。虽然遗憾,但我相信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再来

回国后,我因为血栓住院治疗,医生警告我不能再登山,否则生命随时可能有危险。但登顶珠峰是我一生的梦想,我绝不能放弃。

谷丰:全世界都在反对您。

夏伯渝:是的。很多人劝我享受晚年生活,不要再为这点执念拼命。但我认为人生就差这一步不够完美,一定要再试。2017年我为再次登山加大训练强度,每天早上4点起床锻炼,穿越戈壁和沙漠,保持体能。

第五次,我靠假肢登顶珠峰

谷丰:以生命赛跑,就怕没有这个机会了。后来第五次顺利登顶了?

夏伯渝:2018年5月8号凌晨3点,我第五次开始攀登珠峰。

谷丰:这个日子您记得特别清楚。

夏伯渝:最后一次其实非常难忘,并不仅仅因为登顶成功,而是整个过程极为艰难。从大本营出发时,天空雷电交加、狂风大作。这也是我多次攀登珠峰中最危险、最困难的一次。当时我心里特别紧张,想着:“今年是不是又要受阻了?”假肢攀登珠峰,面临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和危险。假肢没有感觉,踩在什么地方、地面是否平稳、岩石是否牢固,这些都感知不到。只有等晃动传到我的腰上时,我才能感觉到身体失衡。但这时候身体的晃动幅度已经非常大,很难再保持平衡。

谷丰:听起来很危险。

夏伯渝:所以我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两根登山杖,用来保持身体平衡。在行进过程中,我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脚面,每一步都尽量踩稳,尽量减少身体的晃动。医生曾嘱咐我,因为我有血栓,吃了溶血药,所以身体千万不能有伤口,否则会血流不止。因此,我尽量减少假肢对腿部的摩擦,避免血泡产生。这也导致我的速度比别人慢很多。

谷丰:但您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您跟别人的攀登方式完全不同。

夏伯渝:登顶回来后,有人问我:“你走过的冰坡是什么样的?黄崖地带是什么样的?希拉里台阶是什么样的?” 我说:“我不知道。” 我好像一路只顾着低头走路,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我是通过纪录片才知道那些地方的模样,在攀登过程中,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谷丰:您专注于每一步,完全忽略了沿途风景。攀登过程中,有没有特别难过的坎?

夏伯渝:希拉里台阶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因为很多地方我需要用手爬,而不是走路。

谷丰:别人是攀登者,您是“攀着登”。别人用脚走路,您却要用手爬行。

夏伯渝:确实如此。脚的作用小,手和身体的攀爬更多。由于假肢的限制,很多台阶太高我根本够不着,只能用手爬上去。

谷丰:那当您真正站上顶峰时,是什么感受?

夏伯渝: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之前我常幻想:如果登顶成功,我会站在世界最高点,大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听见。但到了顶峰后,所有体力几乎耗尽,在极寒、缺氧和狂风中,我坐在那儿甚至不想起来。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登珠峰的过程远比我想象中更加危险。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的执着也给家人带来了巨大的思想和精神压力。几十年来,他们默默支持、包容、关爱,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功。我一直觉得对家人有愧疚。成功后,我也下定决心要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谷丰:家人看到您成功登顶,肯定很高兴吧?

夏伯渝:他们确实挺高兴的,但也担心。我每次出发前,都会把保险单号、密码、交水电费的日期都交代清楚,做好一切准备。

谷丰:感觉每次出发前都有种“立遗嘱”的心态。

夏伯渝:是啊。不过家里人一直说:“登不登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回来。”

未来,我将继续探索

谷丰:登完珠峰后,已经过去五六年了。这几年您都在做什么?

夏伯渝:珠峰之后,我攀登了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山。去年1月1日,我又登上了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2024年适逢红军长征90周年,我带领学生们重走长征路,翻越了长征路上第一座雪山——夹金山。我们在山上住了两天帐篷,这是很多学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考验。完成任务后,他们都非常高兴。

谷丰:听起来非常有意义。

夏伯渝:我希望今后能带更多学生重走长征路,传承长征精神,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谷丰:您这一生正好印证了长征精神。很多人向您学习,您认为自己身上最大的特质是什么?

夏伯渝:我觉得是信念和坚持。为了这个信念,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从未放弃。坚持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实现梦想。我不知道靠假肢能不能登上珠峰,但我只要还能攀登,就一定去坚持。这就是梦想的力量。

谷丰:已经进入2025年了,您对未来有什么计划?

夏伯渝:我计划继续攀登七大洲最高峰,挑战南北极探险。尽管年龄越来越大,今年已经76岁了,但只要还能攀登,我就会继续坚持。同时我也想带更多学生重走长征路,传承长征精神。

谷丰:对于我们的观众,您有什么想法想分享吗?

夏伯渝:人生中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挫折,但每个人都要有梦想,并为之坚持奋斗。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攀登珠峰,但只要在生活和工作中坚持不懈,也能登上自己心中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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