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绥：2035年重度老龄化来临，如何应对？

杨燕绥（清华大学医院管理研究院、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中国养老金融50人论坛核心成员）

60s要点速读：

1.人口老龄化不是社会老化，它恰恰是一种社会进步。因为农业经济解决温饱问题，人类的寿命是四五十岁；工业经济解决发展问题，例如汽车业、房地产业、医疗等 ，一个抗生素延长人类寿命28年，所以人的平均寿命到了七八十岁；但是人类要面对健康长寿的诸多挑战。 

2. 现在的婴儿潮红利没有了，怎么办？有两点，一是提高劳动生产率，二是人口红利的概念要与时俱进，迭代为二元人口结构，即黑发时期的劳动人口的人力资本和科技创新能力，白发时期的老龄人口的资产结构和消费能力。

3.积极应对深度和高度人类老龄化的挑战，我们需要借助互联网的功能实现公共政策以柔克刚的改革，有的人65岁身体状况还很好，有的人60岁就很难参加工作，所以国家应允许“早减晚增”的养老金领取机制。平台经济与灵活就业人员与事业单位、国有企业职工不同，需要足够的弹性。

正文：

人口老龄化不是社会老化，而是社会进步

我20世纪90年代初在欧洲留学，当时欧洲正是中国今天，刚进入中度老龄社会。他们讨论的很多问题给我很多启发，19998年回国时的中国正在进入老龄社会的第一阶段。届时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研究缺失，重视不够；等到发现老龄化问题，有很多人开始悲观。我觉得不能仅把西方的做法拿回来，需要给出一个基本定义解释这个问题。

银色经济定义。前提是人口老龄化不是社会老化，它恰恰是一种社会进步。因为农业经济解决温饱问题，人类的寿命是四五十岁；到工业经济发展，例如汽车业、房地产业、医疗等 ，一个抗生素延长人类寿命28年，所以人的平均寿命到了七八十岁。但这个进步是有条件的，工业社会圈地运动，人们追求的是一种暴利，对待土地是粗暴的，造成了分配不公，环境污染的问题。

有两个问题要解决，分配不公的问题和环境污染的问题。世纪之交时，世卫组织提出“投资健康，构建安全未来”，人类要进入一个能够维护大健康的新时代。

这个“健康”是一个大健康的概念，包括身体、心理、社会包容和道德伦理四个领域。工业化阶段，人类平均寿命已经到七八十岁了，如果投资健康，将实现百岁人生。现在在局部地区，很多地方已经在投资健康，百岁人生已经来了，百岁老人越来越多。

围绕健康发展经济和社会是第三种社会形态，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是艰难的。从这个角度我给出一个定义，银色经济就是国家要按照国民不断增长的健康消费需求，组织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要通过体制机制创新克服约束条件，才能实现供需平衡、代际和谐与共同服务。这是一个新常态，要告别过去的世界，面对一个新的世界。

根据我们整理的OECD国家数据，经济学上讲，如果几个数据是相关的，它就代表着一种发展趋势；如果数据是相悖的，它就代表挑战。人均GDP、国民平均寿命是相关的，GDP越高寿命越长。同时还看到一个相关数据，就是卫生总支出占GDP比重在不断上升。当卫生支出增长率超过GDP增长率，就说明这个国家开始进入健康经济。投资健康包括身心健康、知识结构，良好的协作精神等。一个从唯资本论的带有黑色的工业社会要进入到的人类第三大财富波，实现公平分配、保护环境，这是一个宏大的社会问题。

我在银色经济概念基础研究之后提出了第二个概念，即健康财富。全球就积极老龄化达成了三个政策框架，就是健康生活、社会参与、老年安全。我给每个框架赋予四个特点，由此形成了十二个指标，即个人健康财富指数。伴随土地红利向科技红利时代转移，投资受益降低，好像财富在贬值，社会发展此消彼长，通过健康转化财富，使个人终生的财富并不贬值，这就是社会进步。

中国老龄化有一个特殊情况即“63婴儿潮”和“一孩家庭政策”， 两个事件加在一起构成了当期的“银发经济”。我说的“银色经济”是百岁人生，黑发五十年，白发五十年，与“银发经济”不是同一个概念。经过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困难时期，1962年风调雨顺大家回家生孩子，1963年新增人口达到2920万。63婴儿潮加上一孩政策，改革开放40年享受了婴儿潮的人口红利，低人工成本和高效率。目前这个人群养老遇到了问题，他们走在马路上倒下，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家里去世可能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2012年女职工50岁大量退休，社会养老保险基金开始有缺口；2022年男职工60岁大量退休，必须实现全国统筹；2032年他们70岁了，阿尔茨海默症高峰来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在医院、社区和家庭构建急性治疗、院外康复和家庭照护（或护理机构）的服务体系。

婴儿潮红利没有了，怎么办？积极策略有两点，一是提高劳动生产率，二是人口红利的概念要与时俱进，迭代为二元人口结构。黑发时期的劳动人口的人力资本和科技创新能力，白发时期的老龄人口的资产结构和消费能力。以科技推动和参与全球竞争，以消费拉动经济，两架马车形成内循环；推动国际合作与贸易形成外循环。

要从过去的人口红利走向二元人口红利，要提高劳动生产率，改善人力资本。围绕怎样提高劳动生产率，进行制度创新和转型，要投资科技、投资创新。到老年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退休，政府的规定是一个领养老金的年龄，什么时候退休是自己的事。原来单位不用你了，到处都有工作的机会，现在灵活用工太多了，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的老年积累相对合理的财富。过去叫颐养天年，那不就是消费吗？现在老年人可以通过消费来拉动经济。有了投资和消费两架马车，内循环就解决了，再去推动外循环。

应对老龄化需要未雨绸缪

我国2000年左右进入人口老龄化社会（60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超过10%）。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测算，预计“十四五”时期，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总量将突破3亿，占比将超过20%，进入中度老龄化阶段。2035年左右，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将超过30%，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2000年到现在的二十多年我们缺乏对大龄人口和高龄人口机能衰退的医学循证研究。一个70岁的人做体检，如果餐前血糖6.1，可能被认为是糖尿病，打胰岛素，不敢吃肉和营养品，免疫力下降，“假糖尿病”变成真糖尿病，把老年机能衰退当疾病是不对的。

现在说的2035年，其实根据我们过去报给联合国人口统计数据，联合国反馈回来的，按照中国现在的数据来看，可能在2032年左右进入中度人口老龄化社会。1963年婴儿潮那一批人进入70岁后，阿尔兹海默症爆发期就来了，要从现在开始做准备，在医院、社区和家庭构建急性治疗、院外康复和家庭照护体系。应对老龄化需要未雨绸缪，提高公共政策的预测能力，研判进入高度老龄社会的新问题。从各种资源配置、保障制度、就业、教育方方面面，要面对进入现在处于中度老龄社会的新常态，以及进入高度老龄社会的新的风险。要把未来10年用好，我觉得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公共政策需要以柔克刚

以往的公共政策和社会保障制度源自国有企业，其政策和管理均具有刚性。今后要适应互联网时代的“宅经济、网社会“状态，适应平台经济、灵活就业的特点，以充分的柔性克服刚性，创新制度，才能使更多的人进入多层次的社会保障制度。以养老金为例，第一支柱很刚性，第二支柱必须参加第一支柱，那很多小企业就参加不了，所以参加第二支柱的主要是国企。现在说第三支柱，必须先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平台经济下的灵活就业人员很难做到。

比如企业年金，小雇主做不到按期缴费。比如一个装修公司有了项目赚了一笔钱，要鼓励他们为雇工缴纳养老金，成为好雇主，赢得社会信任。但是开户和缴费需要灵活，他们做不到按月缴费。可以充分发挥银行的账户管理功能，按照公共政策为个人分设三个养老金账户，按照政策指令提供服务。其实办法总比问题多，以柔克刚是出路，也是服务型政府建设和综合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表现。

在重度人口老龄化社会，政府和企业福利供给能力在降低，个人风险加大、风险管理责任提高，这是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健康长寿首先是个人责任，不能什么都靠政府。要教育国民认识到这个问题，要考虑自己什么时候退出劳动力市场最合适。政府就实行弹性政策，以柔克刚，不要让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延迟退休，也不要让那些有劳动能力想工作的人必须退休，把权力留给个人，这样能减少很多风险，大家自己做出一个最优选择。

在养老保障方面，基本养老保险替代率在下降，最低底线是退休前收入的40%，这个底线要夯实，保证人们吃饭没有问题。比我们先进入老龄化的国家早就遇到这个问题，均在通过持续的改革解决问题，如养老金三支柱的制度安排，还有基本养老金计发参数改革，德国加入赡养比，交钱人少、领钱人多，养老金支付水平自然降低，已经从退休前收入的70%将到40%以下。国家养老金制度体系由三个支柱构成，需要奖励此消彼长的治理机制。夯实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促进企业年金、职业年金发展，大力推进个人养老金计划（个人储蓄性养老金、商业养老保险等，看国家近期出台的一系列政策）。

要按照个人财务生命周期安排住房公积金、生育保险与育儿补助、医疗保险和养老金等福利制度。例如，打通职工住房公积金和企业/职业年金，可以实现早买房（居住房）、多存养老金的效果。

建议养老金领取“早减晚增”

“ 早减晚增”第一得先破除固定的退休年龄，除了公务员，因为是公共岗位，政府说了算，该退休退休，退休了以后再去找工作。但是个人什么时候退休，因为政府要做代际和谐，要根据平均寿命和领取年限创造一个平衡，所以政府只要规定一个领老金的标准时间。如果国家平均寿命是80岁，领养老金的人平均又活了15年，那显然65岁是领养老金的年龄。至于你自己什么时候领，其实因人而异。有的人65岁身体状况还很好，有的人60岁就很难参加工作，所以国家应该允许早减晚增。你要是干不动了，不想干了，那就早，早领就减，但是不能早太多，最多早五年。你要早于领取退休金的标准年龄领，那你就减，因为你交得少领得长，你要晚于这个时间去领，那就可以多领，因为你交得多领得少，这都是按照精算平衡。

其实精算平衡不仅讲养老基金平衡，政府要对每个人都做出一个精算平衡，多交多领，引导个人研判风险和做出职业规划，发现养老金不足时主动去找工作，以解决养老金不足问题，政府和社会要创造大龄就业人员环境与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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