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黛露
编辑 | 江江
新媒体编辑 | 宝珠
视觉 | 林溪
粉水晶手串招桃花，蓝松石手串寓意吉祥，红色玛瑙手串保健康，白菩提手串得智慧。
冯瑶数了数目前已经入手的4色手串——分别是她从全国各地不同寺庙求来的，不同颜色手串代表不同的寓意。
但她还不满足。现在，让冯瑶心心念念的，是雍和宫的手串。
冯瑶是一名27岁的年轻白领，在新一线城市工作快4年了。小红书上雍和宫手串的风潮，刮到了冯瑶面前。年初，趁着到北京找朋友玩的契机，冯瑶原本打算也去雍和宫买手串。
等她早上11点到雍和宫时，被园区内的人流吓到了，入口处“排队买手串儿的队伍长到绕起了弯儿”，而园区内更是熙熙攘攘。
在梵克雅宝红玉髓手链、宝格丽蛇钻手镯、卡地亚love手镯之后，雍和宫手串成为了出入CBD的都市丽人追着入手的必备首饰。
相比动辄上万的奢侈品，寺庙手串大多不超千元，款式多样上新快、“不容易撞款”，性价比更高。而冯瑶也看重手串自带的清净、松弛、致远等寺庙“氛围感”，能让她在物欲横流的都市里凸显自己的特别。
可如今，手串也难买了。雍和宫何以这么火？
临时抱佛脚
雍和宫手串的走红，离不开明星们的“带货”。
白敬亭、蔡文静、杨超越等明星佩戴手串的照片到处传播，其中德云社艺人秦霄贤同款改编手串“十全十美”款式，更被人追捧。
德云社艺人秦霄贤同款改编手串“十全十美”款式成为热门款
小红书上，关于雍和宫手串的笔记超十万条，点赞最高的笔记，是关于手串发愿的灵验：“手串是上周请的，人是这周忙疯的”“刚请了雍和宫手串，offer就拿到了”。
一条点赞超2.5万的笔记发问：“为什么一戴雍和宫求事业的手串就会忙死。”底下的高赞评论回答说：“因为雍和宫的前住户是知名工作狂雍正老师。”该回复的点赞数超过了2.2万。
诚然，单从名字可知，雍和宫和雍正皇帝有深厚渊源。
雍和宫见证了雍正的成功上位史——从康熙在位时期的贝勒“晋升”为亲王，最后“九龙夺嫡”成功后成为新一代皇家帝王。
在后人看来，雍和宫自带“升职加薪”“事业亨通”的buff，深得“打工人”的爱意。“财神殿里长跪不起，月老殿前爱搭不理”的网络流行语，成为了现实。
1744年时，在乾隆的钦定下，雍和宫改建为藏传佛寺，是清朝中后期全国规格最高的一座佛教寺院。
如今，雍和宫成为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有“国庙”之称，是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根据雍和宫官方消息，雍和宫最多每天接待6万人，从今日余票情况可知，每日进园人数超4万人次。
而善男信女们，秉持着“宁可信其有”“心诚则灵”等想法，涌向雍和宫。
雍和宫里，盐财经记者留意到，在进入正殿之前，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在门槛前纠结：“是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男生和女生的走法是不是不一样？”
雍和宫内烧香的人（黄黛露 摄）在叩拜佛祖像前的队伍中，有两个排在队伍末尾的女生，正临时打开手机，查看正确的跪拜方法：手势是合掌还是握拳？磕头需要弯腰多低？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佛祖菩萨们不会介意他们这种“临时抱佛脚”式的朝拜。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去买手串，“花了钱的朝拜，才是实在的诚意”。
一把香火将善男信女的愿望燃尽成无机物，化落成手串中的香灰，“化作春泥更护花”般为他们的健康、事业、爱情、财运叠加buff。
雍和宫外，那些戴着各色大厂厂牌，冒着北京的倒春寒和沙尘暴也甘愿花至少一个小时排队的年轻人，则用行动证明了雍和宫及其手串的走红。
排队，接着排队，继续排队
鲁燕是盐财经记者在雍和宫里遇到的一名白领。那天是工作日，下午没那么忙，她和另一名男同事约定，趁空余时间溜出来到雍和宫买手串，顺便给其他没空的同事代购。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买到手串，鲁燕和男同事在出发前研讨过排队和购买策略。
雍和宫的法物流通处，共有三个，是手串的销售地点，从外到里分别排列在大门旁和林荫道下和开光室附近。而一般游客大多挤在园区入口处和林荫道下的流通处，而靠近开光室附近的流通处，位置在最里面，却是人最少的。
位于雍和宫入口处的法物流通处（黄黛露 摄）为了尽可能排在队伍前面，鲁燕一进园区就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广场和多座宫殿，来到开光室附近的销售点。而男同事则在大门附近的销售点排队。
盐财经记者留意到，当天，这条大门外的队伍尾巴，排到了雍和宫地铁站门口。
鲁燕已和同事商量好，哪个先排到队伍前头购买，另一个就先到法物流通处排队。
进入法物流通处后，还需继续排队。先排队确定需要购买的款式，再向服务员开票；接着排队扫描付款，最后才能领到手串。
法物流通处内景（黄黛露 摄）得益于策略的实现，鲁燕花了一个小时就购买到了6条手串。在这之前，她听说，有人排队超过6小时。
鲁燕带着共6条手串，来到开光室与男同事会合，继续排队给手串开光。
鲁燕买了香灰琉璃手串、香灰半糖珠链、香灰瓷手串等，都是如今网上最流行的款式。颜色种类也很丰富，有墨绿的、樱花粉、象牙白、海水蓝等。不同颜色的手串，代表着不同的寓意，仿佛也将年轻人内心隐秘处的七情六欲肆意地展露给这个世界。
鲁燕给自己买的是一条由半透明白色包裹住蓝色的手串，名为半糖香灰琉璃小珠，寓意招财。
鲁燕给自己买的手串（黄黛露 摄）与盐财经记者简单交谈之后，趁着还没轮到开光，他们使劲给手串拍照，鲁燕叮嘱同事：“一会开完光你不要拍，拍了就不灵了”。
在开光室大概排了20分钟队，师傅就指引鲁燕他们进去。开光室的位置，分为左右两排，每排四行，每行可以容纳4个人。
开光室外排队的人群（黄黛露 摄）游客们闭眼跪在垫子上，双手捧着需要开光的物件，手掌举得与额头齐平，花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聆听师傅的念咒和铃铛响，完成开光仪式。
在过去，开光室的地上左右各有一排垫子，人们跪在垫子上，把想开光的物件统一放进面前的盘子里。然后师傅念经，完成仪式。
但如今游客众多，需要开光的物件数量和种类也繁杂起来，开光室干脆直接让游客各自捧着自己的物件，待师傅念经作法之后，游客直接离开，换下一批游客。
手串产业链
在排队购买的时间和人力成本面前，代购业务诞生了。
香香做雍和宫手串代购已经三年多，她将自己的业务称为“代请”和“改串”。
在香香那里，每代购一条手串，会至少加收20元的跑腿费，这里面包括了开光服务和邮费。
而手串珠子款式的多样，也催生了改串的业务。
通过不同珠子的组合，集齐多种颜色的手串就组合起来了，寓意“十全十美”，是香香代购里最多人买的款式。新的手串改好后，香香会收取30至50元的手工费以及跑腿费等。
据网友分享的“请串”攻略，雍和宫的手串只有基础款，而手串珠子款式的多样，也催生了改串的业务
而改手串之后一般会多出不少配件，香香会用配件设计另外的款式，改成车挂、吊坠等饰物，总售价也在上百至300元之间。
除了手串之外，香香还会定时更新雍和宫最新推出的产品，比如手链、手镯、项链、耳环等。
总有客人担心，代请能否足够诚心？借别人的手来请的，会不会不灵了？有些客人会额外要求将购买和开光过程拍下来，以保证仪式的完整和洁净。香香这时总会有点情绪，“如果对我有疑心，那大可不代购，自己亲自来买”。
她提醒说，开光过之后的法物，尽量左手戴，减少磕碰和沾水，因此洗澡睡觉时都要摘下来，这些都是对寺庙尊重的规则，不然会折损灵力。这背后的原因，她显得有点含糊，只说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香香告诉盐财经，雍和宫手串一直都很火，但在今年开年之后，更火了。今年以来，她试过一天最多代购十多串手串。
她分析，更多外地游客涌进北京，大环境也好起来了，“大家都希望日子越过越好（而来许愿）”。
但在梁正看来，雍和宫手串卖这么贵，多少有点炒作的意味。
梁正是一位资深文玩爱好者，据他考究，雍和宫手串里的琉璃，原材料其实是玻璃。而成为营销点的香灰，并非游客们所理解成的将香灰注入手串中，而是在制作工艺中需要用以香灰为用玻璃经过高温烧制之后形成的琉璃进行冷却定型。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用玻璃制成的手串，成本约在20元上下。而雍和宫手串的售价，最低是290元，最高近千元。
雍和宫香灰瓷手串柜台
在梁正看来，哪怕制作成本低，但从产品的运输、包装到营销，这些环节都需要不少人力成本。而寺庙手串的价值，主要还是在于其文化寓意。“大家的许愿都熔进了香灰里，凝聚的是对美好的向往，是一件很有创意的产品。”只要客人觉得值，炒作的营销也就成功了。
焦虑催生寺庙热
正是寺庙所承载的寓意，让冯瑶心生向往。
大概是在工作后，冯瑶开始频繁前往寺庙。
约三年前，冯瑶在小红书上看到，打卡寺庙成为了一种社交风潮。她也加入其中，原本想着为自己难得空闲的周末找个去处，但进出寺庙次数多了之后，她的确能感受到宗教场所自带的威严和肃静。
哪怕上香供奉的人熙熙攘攘，但在佛像菩萨面前，冯瑶总是会生发敬畏之心，“（寺庙）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重要的是，冯瑶相信，心诚则灵。工作后不到4年里，她的工作发生了三次变动，最终从大厂回流到了传统的但依然强势的快消行业。
每次工作出现变动征兆时，冯瑶总会焦虑，担心失业的降临。
日常遇事都到寺庙里拜拜，已经成为冯瑶和朋友的习惯。朋友们有想求姻缘、求健康的，但大多数人最开始想到的愿望，还是“要暴富”。
冯瑶笃信，正是因为自己诚意十足，所以在每次岗位变动时，都能快速找到下一份工作。
对比其他“从大厂毕业”后工作依旧没有着落的前同事，冯瑶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虽然自己的收入总体在向上走，但工作的累人和内耗程度也与收入成正比，而寺庙的松弛感，能给她这种“格子间打工人”进行一场“心灵按摩”。
虽然日常里她是一个时常出入酒吧、日常吃饭无肉不欢的都市丽人，但她非常笃定，心诚则灵。无法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信徒，那拥有像济公那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豁达，也未尝不可，“虔诚要有，娱乐也不能少”。
她告诉盐财经，这一两年来，她身边的朋友都开始流行戴手串，无论是来自道教寺庙还是佛教寺庙的手串，都有朋友在戴，甚至有朋友特地托人从台湾请回手串。戴手串，是一种很日常的祈愿方式。
今年初，冯瑶希望能延续过去在职场上的顺利，在看到小红书上关于雍和宫及其手串的灵验玄学，也心生向往。
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的雍和宫手串“玄学”
玄学，成为了驱动年轻人行动和购买的动力。
正如梵克雅宝需要依托“五花玄学”的噱头而成为小红书爆款，奢侈品的饥饿营销以及涨价策略需要依靠品牌内涵作为支撑，而寺庙文玩的走红，同样离不开品牌经营。
雍和宫的品牌打造，离不开现任住持胡雪峰的打理。胡雪峰是雍和宫对外开放后的第一批学僧，2010年成为雍和宫住持。
在雍和宫官网的一篇公开报道里，胡雪峰表示，要将现代企业管理理念引进到雍和宫的管理中，认为一个企业要想发展必须创立名牌，产品质量要过关。
质量要过关，最明显的，是园区内的清净。2014年左右，在胡雪峰的主持之下，雍和宫曾清除了甬道旁和正门广场处的几十家出租摊位和商亭，减少了雍和宫内的商业气息。
雍和宫还向游客免费赠香，提倡“顶礼佛法僧三支香为宜”理念，种种措施为雍和宫吸引来了更多的人流量。
人流量，是变现的前提。寺庙属热门景点是显著的。根据携程数据，截止2月23日，今年寺庙相关景区门票订单量同比增长310%，2月预订寺庙景区门票的人群中90后、00后占比接近一半。
2月以来每个周末，寺庙相关景区门票订单均有显著增长（图源：携程黑板报）近年来，除雍和宫外，全国寺庙都以不同形式“出圈”，酷似《千与千寻》场景的广州大佛寺、结合赛博朋克风格的南京大报恩寺，杭州灵隐寺的十八籽手串可谓“网红”寺庙手串的鼻祖等。
一年前，冯瑶已经入手了灵隐寺的十八籽手串。如今，她最想要的还是雍和宫手串。哪怕在年初错过了一次机会，但她还是想等假期来了，再飞到北京到雍和宫亲自排队购买。
至于代购途径，不在冯瑶的考虑范围之内。“由他人代劳的祈愿，能保证诚意吗？”她反问。
（冯瑶、鲁燕和梁正，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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