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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硬的，能活动，按压下去就像弹力球”。
十五岁时，上海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五年制2020级本科生钟灵第一次用手摸到乳房里椭圆形的肿块。用人们所熟悉的话来说，她长了一颗“乳腺结节”。此后七年，这颗“结节”的形态在她身体里缓慢变化，跨越了紧张焦虑的高中和漫长的大学时代，在大学毕业那年，以手术的方式被取出。
事实上，乳腺结节并不是某一类具体的疾病，而是一种形态学上的描述。生长在钟灵体内的 “弹力球 ”最终被确诊为纤维腺瘤。据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陈嘉健介绍，诊断上，表现为结节这种形态的可以有很多种情况，比如生理性改变的乳腺增生或退化不全，良性疾病如囊肿、腺瘤、乳头状瘤，或者很小的乳腺癌等病变都可以称为结节。
据《2023年中国女性健康粉红报告》预测，至2026年，中国女性乳腺结节检出率将超过45%。在龙华医院中医乳腺科，副主任医师殷玉莲观察到，经常是在常规的体检之后， 会有一批因为乳房疼痛或触摸到乳房部“结节”的年轻人，带着对身体变化的忧虑，涌入乳腺科。
在这里，有的人通过手术告别了身体里的良性肿瘤，有的人走向和乳腺结节长期共处的未来。
最初的心悸
今年一月，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21级本科生胡婧在检查心脏问题时，同时查出自己右乳处长了一颗纤维腺瘤。她张开手掌，覆盖自己的乳房，她形容这颗纤维腺瘤的触感“就像盖了一层薄薄的床单，床单下有一颗小黄豆”。在这之前，她把这个不痛不痒的小疙瘩视作正常的乳腺腺体，曾经检出过结节的母亲上手，告诉她：“这就是结节。”
据《乳腺纤维腺瘤诊治专家共识》介绍，这是最常见的乳腺良性肿瘤。但“瘤”字还是引发了她的恐惧。保险起见，胡婧立刻在当地医院进行了第二次检查。结果显示，这颗纤维腺瘤直径1.7厘米，接近一枚一角硬币的大小。
为了看清它的真实情况，胡婧在家乡以及上海的医院反复挂号就诊。在做超声检查的狭窄房间里，她撩开当时厚重的冬装，躺在诊疗床上，B超探头轻压乳房。在上海的医院得到的诊断结果有所不同，成像更清晰的设备显示，她的右侧乳房生有两颗连生纤维腺瘤，而非一颗，较大的直径为1.5厘米，分级为3类良性。
国际通行的BI-RADS评级（美国放射学会的乳腺影像报告和数据系统，Breast Imaging Reporting and Data System）中，由1类至6类，乳腺结节的恶性可能性依次递增。其中，胡婧所患的3类结节，恶性的概率不到2%。医生建议她不必担心，也不需要接受手术，只要随访复查即可。几个月来，她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
▲BI-RADS分级图解/图源：《若初，早安！：漫话乳腺健康》并不是所有的结节都来得这样无声无息。去年秋天，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22级本科生陈乐乐查出了乳腺增生。“经期之前很痛，酸酸胀胀的，跑步时痛，碰到胸部也会痛。”不久，她摸到乳晕下方的硬块，立马找到当地医院就诊检查。
胸部的异常肿块容易引发不好的联想，她仍记得就诊时未知结果的忐忑。在做B超检查时，医生眉头紧锁，对着屏幕停留许久。她心一沉：“我以为是得什么绝症了，万一得癌了怎么办？”还好，与胡婧的确诊结果相似，这只是一颗良性肿瘤。
有的乳腺结节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在一个月经周期中，雌激素和孕激素的变化会影响乳房的状态，月经来临前，有的女性可能会出现乳腺腺体增多和导管增多扭曲，因而摸到乳房凹凸不平、变厚、变硬，连忙求助医院乳腺科。实际上，这些变化在月经结束后一般就会改善，并且呈现出周期性。
乳房是一个性激素敏感器官，且由于突出的性征表现，过去，乳腺问题常被视作女性的专利。但事实并非如此，男性患者也可能因乳腺异常发育或乳腺癌等乳腺疾病而就诊于乳腺科。早几年，初入临床的殷玉莲也曾把陪同男性前来就诊的女性家属误认为患者。
走进这个女性患者为主的科室，有些男性必须鼓足勇气。殷玉莲就曾接诊过羞于自身乳腺异常的男大学生。对方为了遮掩异常，把书包背在身前“猫”进诊室。据她介绍，男性较常见的乳腺问题是乳房的异常发育，也就是“胸变大了”。如果不伴有疼痛等其他症状，这种变化在早期容易被忽略，甚至有个别健身补剂服用不当的男性还会误以为是练出了“胸肌”。殷玉莲提醒，不管男女，如果发现自己的乳房部位出现了异常，都应该及时就医了解情况。
生活的病理切片
在摸到乳腺的肿块前，陈乐乐很少关注乳腺问题。胡婧对乳腺问题的关注则起源于母亲，长期困扰于乳腺囊肿和增生的母亲有定期复查乳腺情况的习惯，在母亲的敦促下，她也学会按照母亲教自己的方法触摸乳房，进行乳房自查。
▲如何正确地进行乳腺自检？/图源：根据《若初，早安！：漫话乳腺健康》整理殷玉莲提示，不良情绪可能是导致乳腺结节的原因之一，长期的不良情绪如焦虑、紧张、不安、易怒等，均能对乳腺造成影响。此外，“郁结”一词也形象地描述了结节的状态——身体内部的“结”，反映了情绪上的“郁”。“乳腺是情绪的靶器官。”殷玉莲总结道。
陈乐乐会把自己的乳腺问题和情绪波动关联起来。初入大学的一年，面临各式各样的选择，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她身处焦虑的漩涡。亲密关系也一度困扰着她，在与父亲的争执和与恋人的拉扯中，她的情绪常常在愤怒和激动之间摇摆不定。
“心情非常影响身体。”那一年里，她不仅查出乳腺问题，不时的发烧感冒也让她几次出入医院。
胡婧不甘落于人后的个性，让绩点、外貌乃至兴趣爱好成为了她生活中无法回避的焦虑来源。持续的焦虑带来了情绪崩溃，熬夜甚至通宵成为常态。有时她在中午十二点醒来，一直在床上待到下午两三点，只是拿点小零食垫饥，直到四五点时才开始吃一天的第一顿饭。情绪低迷时，胡婧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得虚弱，胸闷气短，心脏也不舒服。
据陈嘉健介绍，劳累、压力、熬夜、心情不好发脾气等，都会使得雌孕激素波动异常，从而危害到乳腺健康。
乳腺结节就像生活的病理切片，情绪、压力、饮食、作息……平日深藏的健康隐患，统统以更大的表面积摊开在阳光下。
至2024年，钟灵摸到乳腺处的结节已经过去近七年。她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体内的结节随着自身情绪在变化：“不是大小的变化，情绪波动时，它可能摸上去可能比平时更硬些，并且也会有一些胀的感觉。”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有意识地避免选择激素含量高的食物，并通过调整情绪与结节“和平共处”。
“做完检查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早睡。”新学期开始，胡婧在每周安排了两节早上八点开始的课程，用强制性的早起，督促自己在每天十二点左右入睡。相比以往动辄凌晨三四点的入睡时间，这已经很早了。
回忆起摸出乳腺结节后的就诊经历，胡婧最初的惶恐已被抚平，两颗不大的结节仍能在体表扪及，时刻提醒着她健康的难能可贵。
治疗的选择
在中学时期初次查出纤维腺瘤时，母亲和外婆就告诉钟灵，她们都曾在乳房下摸出“结节”。在和钟灵相仿的年纪，母亲在自己乳房上摸到异常凸起的肿块，它随着时间慢慢变小，直到消失不见。因此，当时母亲并不主张她接受手术。
在四年前的一次体检中，钟灵被告知原先诊出较大的结节有所缩小，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结节却迅速增大至直径近3厘米，这在她心中埋下了对于病变的担忧。在洗澡时，她轻易就能摸到乳头下硬币大小的疙瘩，每隔两三个月她都会主动用手指估量结节的大小，密切关注着体内结节的变化。
在大学的医学专业学习中，她广泛了解过更多疾病，学会了正视这些不妨碍健康的小疙瘩，“觉得对生活没有很大的影响，就不必要再自己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了”。如今的她将进入医院实习，考虑到工作压力可能增加结节变化的不确定性，她找到龙华医院中医乳腺科，决定切除体内较大的两枚纤维腺瘤。
对2021版《中华医学会乳腺外科临床实践指南》的重点内容解读指出，乳腺纤维腺瘤是青年女性最常见的乳腺良性肿瘤，癌变风险极低。当出现肿瘤直径大于3厘米、增长迅速、乳腺影像报告和数据系统（BI-RADS）分类升高等情况时，可以考虑进行手术。手术方式包括传统开放式手术，和切口仅三至五毫米的微创手术，即B超引导下经皮真空辅助乳腺活检（VABB）*。
与开放式手术相比，微创手术留下的疤痕直径更小，恢复更快。但并不是所有的乳腺结节都适合采用微创手术，一般来讲，直径在2.5公分以下、距离皮肤有一定距离、没有形成大颗粒钙化，并且不在导管内的乳腺结节可以考虑做微创手术。陈嘉健建议，在与乳腺结节相关的病理诊断中，除了直径较大的纤维腺瘤，容易复发的分叶状肿瘤以及生长位置特殊的导管内乳头状瘤也更适合采用开放式手术的方式切除。
在殷玉莲的建议下，钟灵接受了开放式手术，切除了体内较大的两枚纤维腺瘤。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手术，但专业医学知识的武装消除了她的紧张。她在远离家乡的上海手术，母亲也显得并不担心，只是打来电话叮嘱她：“注意安全，好好休息。”她独自前往医院，开证明，办手续，抽血、心电图、B超，随后在静脉麻醉之下沉沉睡去。
除了选择手术，社交媒体上，一批乳腺结节患者们热切地分享着自己控制结节的经验，有网友总结出“散结二十条”、发布自创“乳腺散结操”的视频，期望结节能够变小甚至自行退散。谈及这些，殷玉莲无奈地笑道：“为什么大家宁愿相信‘互联网医生’，却不愿意抽出时间去正规医院看医生呢？”
陈嘉健介绍道，药物对纤维腺瘤、乳头状瘤、分叶状肿瘤等实质性肿瘤基本不起作用，而增生性结节往往周期性地消长，因此很难判断结节的缩小或消失是“散结”药物生效了，还是激素水平自然波动所致。他一般会建议病人自行进行情绪与生活方式上的调整，避免过度压力，保持良好情绪，增加中高强度运动。除非乳腺增生带来的疼痛影响生活，才会建议尝试服用中成药进行调理。
殷玉莲提倡对患者进行个体化治疗。服用对症的中药可缓解疼痛，并有效控制增生性结节。不过，她强调，“吃中药贵在坚持，一般至少以一个月为疗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患者，一般效果都不佳。”
如今，在钟灵的乳房上，约3厘米长的刀口没有外露的针脚，如同一条狭缝。在时间的推移和祛疤膏的效用下，疤痕脱痂而转为浅粉，突出于皮肤表面的增生也慢慢地消了下去，只在阴雨天感到瘙痒似的隐痛。
钟灵坦言，即使做了手术，她也并没有彻底告别乳腺结节的困扰。她戏称自己是“易结节体质”，几个更小的结节仍然存留在体内，但长期和结节共处的经验也让她变得更加平和，她明白，只要结节没有明显的变化，她并不需要为此担忧。
殷玉莲的诊室里，曾有一个宿舍“集体出动”的情况：一个人摸到结节，宿舍里的同伴于是一个个怀疑自己也存在相同的问题。惊恐的年轻人们结伴而来，最终检查出需要药物或手术治疗乳腺结节的，实际上并不多。其实，大学生本身并不属于乳腺恶性疾病的高发人群，常见的乳腺结节一般也并非恶性，无需过多担忧。对此，殷玉莲笑道：“这病也不传染，你们也不是亲姐妹，不用这样的。”
她建议女性每月在月经结束后一周内进行乳腺自查。男性不受到激素影响，任选一天检查即可。除此之外，大学生没有定期组织的体检，建议以一年一次的频率自行安排体检。
“大家放心，毕竟还年轻。”
（文中钟灵、胡婧、陈乐乐均为化名）
*据2017版《超声引导下真空辅助乳腺活检手术专家共识及操作指南》，超声引导下VABB是一种多数在局部麻醉下进行的微创手术，在超声定位引导下将活检探针穿过皮肤，到达目标病灶下方；在负压吸引下，将病灶组织吸入旋切刀的收集槽中进行旋切，直到完成拟定的切除操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青年，作者：葛灵儿、顾骄阳，编辑：陈书灵、卫雅琪，审核：张志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