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欲望的人,好适合看这部电影

低欲望的人,好适合看这部电影
2024年11月28日 13:06 Double新鲜萃

来源:看理想

《完美的日子》

在一个纷繁复杂的超级大都市,维持住一个稳定、自足、不被任何人入侵的纯粹个人世界,这可能吗?

《完美的日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平静而复杂。主人公平山,这位东京厕所清洁工的日常,究竟为何在令人无限共情的同时又令人感到生气?导演文德斯在这部电影里给予主人公的生活,或许显得像童话,但他绝不是以拍摄一部童话为目的。

有人爱这部电影,觉得平山令人羡慕,他呈现了一种理想的精神世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之后有一个供自己休憩的安全岛,役所广司的演绎更是令这个人物拥有了立体的真实性。他的寡言、优雅和平静让这一切更加令人信服。

但也有人笑这部电影,甚至厌恶这部电影,觉得它不真实,觉得平山的文艺生活绝不足以靠一份厕所清洁工的工作支撑,认为将每天的体力劳动拍摄得如入禅定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美化,是傲慢的。

文德斯是在用自己一直以来的天真,将这种矛盾淡化或模糊吗?越是品味平山的一切,越是觉得文德斯在拍摄一个很深刻的抉择,这种抉择几乎承载着他对城市生活或现代生活的愿景。

在充满焦虑与动荡的时代,平山之所以能带给观众安抚,并不因为一场悬浮的文艺样板戏,而是因为平山极力维护的世界中,闪现了一些我们能够理解的残酷和痛苦。

他的平静背后有一种决绝。这种决绝触动着我们当代人的某个精神机关。

01.

大都市中的僧侣

在谈论自己对平山的最初想象时,导演文德斯说道:“我想写一位僧侣,我脑中的那个人的面孔一开始是莱奥纳德·科恩,我们都知道他在很长一段时间离群索居在某个地方,进行着修行一般的生活。”

影片伊始,伴随黎明的幽蓝光线,平山的世界缓缓展开。

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合上前一晚睡前看的书,剃须、洗脸、刷牙、为植物浇水,穿上蓝色工作服,以固定的顺序在玄关穿戴配件,随后走出房间,在自动贩卖机买同一品牌的罐装咖啡,在自己的小工具车里放入磁带,启动引擎驶向都市中心。驶入高速公路之后,音乐响起。

随后,他会按照顺序清洁涩谷区的17所公厕,在小公园吃固定品类的早餐,遇到每天会遇到的人,和同一位神职人员打招呼。

《完美的日子》

平山践行着如同僧侣日课一般的劳作,日复一日,并将其推演到了极致。他会为马桶清洁制作无数自己的小道具,此时文德森的镜头语言是欣赏的,仔细地记录着平山手上的动作,以快速的剪辑连贯地呈现平山的熟练,直到那些运动轨迹快要成为一种抽象的形而上之物。

文德斯当时是在“美化”劳动,试图将其上升为一种美学。但这种美化并不是在歌颂所谓“苦难”,简直处于歌颂苦难的对立面,在左翼创作的脉络之中,劳作的身体具备健康的美感是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如果将其视为苦难,其实是因为自我的评价体系中有一套对劳作的高低之分。

我们熟悉的劳动异化来自经济系统的残酷,这与劳作本身具有的美感是两件事。即便在僧侣的价值体系中,劳作也是生物体与大千世界互动的重要方式。

当然,日课一般恒定的工作并非平山的全部,他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只不过它们也都无比恒定。

他去一样的饭馆吃饭,去固定的澡堂泡澡,和熟悉的老板们寒暄,听年轻时常听的摇滚乐,精心照料小树苗,看廉价的文库本小说,持续地用胶片拍摄日光穿过树枝洒在地上的影子(Komorebi,木漏日),并将它们显影后按日期严谨收纳。

“木漏日”是一个凝练的日语专有名词,文德斯笑谈“在德语中,我可能需要三句话去解释木漏日,而在日本却只需要一个词,这个词关于风关于树叶,也关于光影坐在墙上或地上时留下的轮廓。”

木漏日存在于日常的每一个角落,但每一束木漏日都截然不同。在《完美的日子》中,这个概念就是文德斯为平山的世界找到的象征性外显——日常看起来千篇一律,甚至被大部分人视而不见,其实它满丰富而不同的细节

《完美的日子》

虽然片中出现了大量经典的音乐和小说,但这并非文德斯想要传达的重点,它们的存在与植物平等,是平山日常秩序的一部分。当有人怀疑一位清洁工能不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精神世界时,恐怕暴露了自己的傲慢和偏见。我们应该问的是,清洁工为什么不能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

平山虽然沉默但并不冷漠,甚至独具幽默感。他的日常里没有家庭也没有过从甚密的友人,他与一切都保持着自己认为舒适的距离,会与人交谈但并不深刻地走入对方的世界。他允许日常中出现小小涟漪,但不能太多,比如藏在某个公厕里的一张填填乐接龙。

在片中,平山说道:“这个世界是由很多世界组成的,虽然大家看起来彼此相连,但总有人与世界并无联系。”

就是这样,他以绝对的秩序维持着一个纯粹的个人世界。或许有人觉得这是无聊或乏味,但他要的就是如此稳固而独立的生活,就连他从事的工作——清洁和收纳本身也隐喻着对精神世界的提纯。

这种低欲望生活当然具备一种奇特的魅力,尤其在这个商品选择和关系选择都无限多的时代下,平山的生活无疑是引人好奇的。但如果仅此而已,那它就太像一则空洞的童话了,因为这其中没有抉择。

02.

东京

文德斯对日本,尤其是对东京的爱毫不掩饰。不论他反复重申的小津安二郎之爱还是他上世纪80年代拍摄的纪录片《东京画》(又名《寻找小津》),都昭示着这种喜爱。

已经有大量素材告诉我们,这部电影起源于东京都的一个市政项目,是为了推广涩谷区的"The Tokyo Toilet"(东京厕所)计划。

所以,《完美的日子》诞生之初就有一个隐藏主角——东京这座城市本身。当平山每天驾驶汽车穿过高架桥的画面不断出现的时候,令人想起了一部久远的老电影——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

佐藤忠男在《电影中的东京》里,曾经如此评价这部科幻电影中的东京高架桥画面:

“这部电影中有这样一个场面,身在地球的科学家主人公为了参加会议,从郊外的家中开车前往市中心,在闯过一个眼熟的有着橙色灯光的隧道后,开上了高速立交桥。于是出现了写着‘xx方向xx公里堵塞’的日语光电显示板。原来那是赤坂见附的高速公路。大概,在苏联人看来,东京的现代化风景是超现代的,几乎就像科幻电影中的未来都市。”

《东京画》

这样的视角很接近《东京画》中,文德斯眼中的东京质地。那是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怪异世界,琳琅满目的消费品充塞在镜头中,人们挤在弹珠店挥霍运气和金钱。文德斯的独白则痛苦地控诉着这样的混乱,遗憾地表述这些现代风景如何背叛了小津安二郎所展现的日本。

在《完美的日子》中,东京被呈现得温和而静谧,但有趣的是,文德斯曾经拍摄的那个东京成了平山当下生活的前情。

在为平山设置喜欢听的音乐时,文德斯不想把自己作为欧洲人(或者说德国人)的音乐品位强加到一个日本角色身上,他认为这是不准确的。但是另一位日本编剧高崎则告诉他不用担心,“1970年代时日本流行的音乐与欧洲没有太大差别”。

日本是一个文化消费异常发达的地方,这里的书籍和唱片消费量都令人惊愕,任何人都能在日本便利地遇到自己想要的文化商品,这正来自《东京画》的那个世界。

平山的前史也具备这样的有趣对应,当妹妹找到平山的住所想要寻回离家出走的女儿时,我们第一次明白了他对当下生活的选择出于何故。

妹妹乘坐私人专车来到平山破旧的住处,豪华的轿车停在窄小的停车位上,与老朽的楼体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一个短暂的画面,来自传统大家族的压迫感就强烈到令人窒息。始终保持平静的平山也第一次展现出失态。

离家出走的外甥女其实就像平山心境的延续——一个不堪重负的逃离者。即便他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平山也并非一个拥有退路的人,他恰恰选择了隔绝这种退路。

平山放弃了继承宗族经济系统里的富有财产以及精英教育所能带来的一切,自愿脱离所谓的上层生活。他落脚东京市中心之外,租住廉价的老旧单身公寓。

除了一席床被和书柜,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但却为自己的植物配置着24小时补光灯。他吃廉价的便利店午餐,却日复一日拍摄已经价格不菲的胶片。他每天听着如今价格翻涨的老磁带,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典当它们。

《完美的日子》

这令人想起一部韩国小众电影《小公女》,片中贫穷的女主角一步步在城市拣选着真正想要的东西,将欲望一点点剥离和提纯,最后她甚至可以接受自己露宿公园,都不能舍弃一杯酒吧的威士忌。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选择匪夷所思,但或许这恰恰是人的终极课题——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并以什么方式要。

城市从某种层面来说是反血缘的,人们在这里以原子的状态,作为平等的劳动力赚取着生活的可能。

回到《完美的日子》,当外甥女看着宽阔的河面,问平山要不要去看看海时,他只平淡地说,“下次”。当外甥女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平山的回复竟然轻快了起来,他说“现在是现在,下次是下次。”

《完美的日子》

平山并不绝对自由,他无法想去看海就去看海,他是个工薪族。他接受了一份工作,就会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务,但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加班而发火。

对于平山的前史,文德斯选择留白。但凭借外甥女和妹妹的短暂现身,我们能够想象平山或许有过无法诉说的家庭创伤,或许经历过一场取舍后的重生,它们浓缩成最后一个镜头里,那张满脸泪痕的面孔。

重点并非他放弃了可能存在的巨大财富,而是身处纷繁的城市之中,他愿意相信一种朴素的逻辑,即他能以绝对的个人主义状态,获得一种不被他人侵入的生活。

这本身是一种自由,令他能够从一种巨大的阴影中脱身。

尾声.

《完美的日子》当然有一些令人不舒适的设计,甚至有点老套、顽固。

比如年轻清洁工阿隆所呈现的形象与主角平山太过二元对立,趋于扁平,令人从中读出老一辈创作者对新世代的偏见;比如让还磁带的女孩亲吻平山,这简直庸俗化了两人共鸣的强度,一个拥抱都要好很多;比如梦境部分的黑白段落呈现得乏善可陈,几乎没有影像的创造性可言。

但这部电影依旧让人感觉到平静,以及平静过后的汹涌力量。

《完美的日子》

我们能够指认出平山的生活里有我们向往的东西,那是我们想象自己只要在城市中堂堂正正地付出就足以拥有的东西,它们不会被入侵,也没有动荡。我们期望这般笃定的逻辑,即便其中有不少天真,并需要放弃一些什么来换取。

或许文德斯的拍摄主题,确实如自己最初接到的委托那样,是在拍摄一封写给城市的“情书”。在他的理想都市里,不仅平山可以这样生活,所有人,如果他们想要,都能拥有这样一份平静。

这种生活就像一场身处城市中的出家修行,需要作出心灵上的抉择,需要对欲望的拣选和舍弃,但它会被一座好的城市守护。

这种生活是奢侈且具有尊严的,它能够存在于每一天之中。

撰文:海带岛

编辑:林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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