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燕
编|吴戈
出品|喻观财经
2024年刚过去36天，金融业便“迎”来首例死缓案。
2月5日，湖南省常德市中院一审公开宣判，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招行”，600036.SH，3968.HK）招商银行原党委书记、行长田惠宇获判死缓。
田惠宇成为继中国工商银行广东省分行原副行长、“亿哥”陆锦文之后，金融业又一名获刑死缓的落马者。田惠宇受贿额为2.1亿余元，仅次于同样获刑死缓的温州银行原行长吴华（2.7亿元），位居“亿哥”TOP10。
一年零十个月之前（2022年5月），田惠宇顺遂的人生，突然出现了“断崖”。
在此之前，田惠宇以金融业精英的形象，度过了半生。尤其是他执掌招行后，在业界声名鹊起，一跃成为银行业著名少帅。
执掌招行是田惠宇职业生涯的高光期，在长达九年的时间里，他在这家以革新著称的银行里，烙下了自己深深的印迹。以至于2022年4月18日他落马的消息获官宣之后，当日招行市值骤然蒸发了867亿元，成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股市一景。
他的职业生涯的起点——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建行”，601939.SH，0939.HK），则是他那抛物线般的人生轨迹落笔之处。
赖小民、蔡国华、孙德顺、蔡鄂生、薛纪宁、王滨、童道驰、吴华、陆锦文、田惠宇……时至今日，金融业已拉出了一份长长的“亿哥”榜单。上面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精彩的前半生，却殊途同归于落马的终局。
歌德说过，凡物有成必有毁。
作为首个被指以“市场化”之名谋“以钱生钱”的金融业落马者，同时又是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的典型，田惠宇又是如何走上这条通往死缓的歧路？
贪腐的起点与终途
“996”模式常被互联网企业打工人吐槽，如果他们知道金融业的工作模式是“5+2、白+黑”，大概会觉得“996”确实是福报了。
“5+2、白+黑”，据说正是田惠宇执掌建行深圳分行和北京分行时推行的制度。
那时，田惠宇还年轻，正处在上升通道，勤奋、敬业，是彼时他留给同事和同行的印象。
和他的同龄人相比，田惠宇的起点很高。1987年从上海财经大学毕业后，22岁的田惠宇成为职场新鲜人，在建行基层网点短暂锻炼后，回到总行，见识了诸多高处的风景。
他的大学室友蒋云明，则回到故乡，在福兴财务公司（兴业银行前身）业务二处开始了职业生涯，伴着兴业银行一路成长，一直做到兴业银行监事会主席。多年后，这对同学同日落马，实现了“同频共振”。
1995年，时任建行办公室副主任田惠宇回到读大学时生活过的上海，出任浦东分行行长，首次作为分支机构负责人进行历练。
1997年，田惠宇暂别老东家建行，加盟信达信托投资公司（前身是建行信托投资公司，1997年更名，下称“信达信托”）任副总裁。
这一年，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即“中农信”）因严重违法违规经营，造成巨亏而被央行关闭，成为“国内版的巴林银行事件”。建行清理其债权债务，其所属证券经营机构，便由信达信托接收，成为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前传。
与这家公司有交集的，还有同样建行出身、与田惠宇同年落马的央行原副行长范一飞。他在1994年任该公司计划财务部经理。
根据后来CCDI的公告，信达信托是田惠宇踏上通往死缓之路的起点。同样的，范一飞也在这里开启了贪腐之路。
2001年2月，央行撤销信达信托后，田惠宇负笈留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时任建行行长助理范一飞亦同批赴该校留学。
拿到硕士学位后，田惠宇在2003年7月加盟与建行颇有渊源的上海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银行”，601229.SH），出任副行长，这是他首次进入总行级别的领导班子。
八年后（2011年11月），时任中投公司副总经理、党委委员、副首席运营官范一飞兼任上海银行董事长，与田惠宇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又隔空产生了交集。
这家银行，同样被纳入两人的贪腐路径。
2006年12月，田惠宇回到老东家建行，任上海分行副行长。
北、上、广三个分行，是建行系统的三大龙头分行。田惠宇则在这三家分行皆有历练， 2006年任上海分行副行长，八个月后改任深圳分行分行行长， 2011年任北京分行行长兼总行零售业务总监，五年内火速完成了三地“打卡”。
而这三地，同样被纳入田惠宇的贪腐范围。
不过，彼时的田惠宇，作为高学历高起点、见多识多的年轻金融干部，给人留下的是好学肯干、雷厉风行的印象。
尤其是在执掌深圳分行期间，田惠宇很有些拼命三郎的画风，既严以律己，也同样严以待人。据说，他在建行深圳分行期间，在行内大搞“5+2、白+黑”，在全行上下推行下班后开会写报告、双休日学习的制度。后来他执掌北京分行时，把这套做法也带到了北京。
据说，有一次田惠宇在北京分行开会时声称，他每天只睡四小时，不理解为何有人要睡八九个小时。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在彼时干劲十足的田惠宇的带领下，建行深圳分行的业绩做得风生水起，一直在深圳银行同业中占据领头羊的位置。彼时坊间传说，只要是建行深圳分行要抢的项目，没有哪家银行能抢得过。
不过，田惠宇落马后，他曾执掌了三年的建行深圳分行，也撸了一长串落马者，比如深圳分行原风险总监韩凤林、深圳分行信贷审批部原副总经理李保奇、深圳分行原副行长张学庆、深圳分行福田支行原行长李建章、深圳分行原副行长赵芝然、深圳分行原副行长易景安、深圳市分行原行长王业等人。
其中，当年接替田惠宇出任深圳分行行长的王业，和田惠宇一样，亦被指“靠金融吃金融”，违规经商办企业，利用职权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获取巨额利益。
根据2023年11月9日的公告，田惠宇的2.1多亿元贿款，便来自他在任职信达信托上海银行、建行北上广三家分行，以及执掌招行期间，为他人和有关单位在贷款审批、业务承揽、工作调动等事项提供帮助而非法获得的。
在招行2020年年报致辞中，田惠宇在“行长致辞”中写道，“哪有什么高光时刻，不过是一直逐光而行。初心，是未来最清晰的方向。”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田惠宇却在“逐利而行”。
有油水的地方容易滑倒。经济发达、业绩突出的地方，也意味着有更大的寻租空间。田惠宇一路行来，留下了长长的油迹。
“市场化”的背后
2013年，47岁的田惠宇再次回到深圳，只是这一次身份不同了。
2013年5月8日，时任原银监会副主席蔡鄂生来到招行，宣布免去马蔚华的招行党委书记一职，由田惠宇继任。
这个任命有些出人意料。在随后的股东大会上，反对田惠宇的票数高达10.70%，成为金融机构里罕见的一幕。
当年的宣读任状的蔡鄂生，在八年后（2021年7月30日）也落马了。命运之手如何播弄，当事人也难以预料。
在反对声中，田惠宇走上了新的岗位，开启了首次执掌一家法人银行的历程。
如果有一个光芒四射、业绩彪炳的前任，作为继任者，要走出前任的影子，就要不停地证明自己。
一种证明方式，是全盘否定前任。田惠宇就用了这种方式。
田惠宇说过一句名言：“一个鸡蛋，从外部打破是灭亡，从内部打破就是新生。”对他而言，打破前任的影响，才能获得他的新生。
有业内人士透露，他接手招行后，经常在内部批评该行风控过于保守。很多以往招行不碰或限制的业务，在田惠宇任内大力推进，尤其是地产领域。
毕竟，在一些地产公司里，有不少田惠宇的旧同僚和旧识。比如，同样出身建行的黄其森创办的泰禾集团，在该集团出任执行副总裁的黄曦，亦来自建行，落马后被定性为“银企旋转门”的典型。
2018年11月，泰禾集团与招行福建分行、光大信托结成战略合作关系。在双方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之前，泰禾集团的流动性危机已显出苗头。签约一年多之后，泰禾集团暴雷。
此外，华夏幸福、碧桂园、富力、世贸和恒大等暴雷房企军团，亦在招行的合作名单上。招行甚至被业界称为是房企最大金主之一。
2021年的招行业绩沟通会上，房地产业务便成了讨论重点。到了田惠宇落马前的2022年一季报，该行同比新增的18.45亿元不良贷款中，主要来自房地产贷款。对房地产风险客户计提了信用减值损失后，一季度贷款和垫款信用减值损失同比增加了近50亿元。
到了2023年上半年，招行的房地产行业不良率高达5.52%，比2022年末上升了1.44%，远超业内平均水平。
除了贷款，在同业投资和理财业务中，亦不乏涉房业务。2021年5月17日，原银保监会开出的7170万元罚单，其中涉及理财的内容多达18项，包括理财资金池化运作、贷款、理财或同业投资资金违规投向土地储备项目，同业投资、理财资金等违规投向地价款或四证不全的房地产项目等。
有业内人士指出，在田惠宇执掌下，招行的发展策略变得非常激进，在经济形势向好时问题可能会延迟暴露，一旦经济下行，其他行业的风险便会外溢和蔓延。
在当下的经济形势和宏观环境中，田惠宇留下的雷，招行只能慢慢消化。
当然，招行在房企上踩的雷，并不影响田惠宇自己享受房地产自由。有网友透露，田惠宇在香蜜湖有一套价值上千万的400平大平层，光是装修就花费百万，而这只是他众多房产里的一套。
招行的年报显示，田惠宇的税前年薪约为三四百万元。如果不计其所持33.55万股招行股票收益，仅是账面年薪的话，他执掌招行九年的年薪合计约3000多万元，大概也只够买这套香蜜湖的房子。
CCDI公告显示，田惠宇亦“生财有道”，长期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以“投资”“理财”为名，“以钱生钱”，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滥权敛财、贪婪无度。利用以其高管身份获得的内幕信息进行证券交易，触犯了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和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罪。
利用内幕信息进行证券交易而谋利的落马者中，还有央行货币政策司原司长孙国峰。
2019年7月，田惠宇曾在内部讲话中表示，银行业的转型方兴未艾，间接融资向直接融资转变的趋势中便蕴藏着大把机会，“机会太多了”。
彼时田惠宇还颇有点得意地说，“最近我们投的一个企业又上市了”。
在那次讲话中，田惠宇表示，要围绕资本市场做文章，银行还没开始，“你怎么就想到增长停下来的一天？”
显然，田惠宇也从中看到了中饱私囊的大把机会。
CCDI公告指出，田惠宇为徇个人私利，滥用职权，干预招行附属机构正常经营决策活动，致使国家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
“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滥权敛财、贪婪无度，生活腐化、道德败坏”，在CCDI公告中，这一串措辞严厉的评语，勾勒出田惠宇的另一面。
2005年的时候，田惠宇曾出版过一本《商业银行典型案例解析》，收录了194个案例，涵盖信用风险、资金风险、操作风险、法律风险、声誉风险等多类风险防控的工作方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把自己变成了一桩风险案例。
在后田惠宇时代，人家对于招行的印象，不再是那个服务最优、风控良好的稳健形象，而是风格激进、屡陷风险事件。
而田惠宇自己的面相，与刚来招行时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内敛而克制的气质，渐渐变得有几分凌厉。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田惠宇的结局，也许并不意外。
【田惠宇简历】1965年12月20日出生，安徽金寨人。1987年7月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基建财务与信用专业，2002年10月获哥伦比亚大学公共管理专业硕士学位。1987年，加入中国建设银行，在安徽基层网点锻炼。1994年起，历任中国建设银行办公室秘书，副处长、处长，办公室副主任。1997年至2003年7月，任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信托投资公司副总裁；2003年7月至2006年12月，任上海银行副行长；2006年12月至2007年7月，任中国建设银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长；2007年7月至2007年9月，任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市分行主要负责人；2007年9月至2011年3月，任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市分行行长；2011年3月，任中国建设银行零售业务总监兼北京市分行主要负责人；2011年4月，任中国建设银行零售业务总监兼北京市分行行长；2013年5月8日，任招商银行行长。兼任招银国际董事长、招银国际金融有限公司董事长、招联消费金融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深圳市提升企业竞争力战略咨询委员会顾问、中国国际商会副会长、银行业信息科技风险管理高层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理事； 2022年4月18日，被免去招商银行党委书记、行长；2022年4月22日，落马；2022年10月8日，被“双开”；2022年10月26日，被捕；2023年2月28日，被提起公诉；2023年11月9日，一审；2024年2月5日，获刑死缓。图片：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