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明扬
数字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特约作者
最近看到一则报道，一位女儿发现，父亲为了追短剧竟刷爆了银行卡，一年半内累计充值近4万元。为控制短剧的消费额度，女儿只能无奈的将父亲的社交软件设置成青少年模式。
据说，很多家中有老人的网民都希望，平台能够推出更适合老人的防沉迷系统和支付模式。
老人为了看手机，与试图限制其网瘾的儿女争吵，老人寻死觅活，儿女威胁要砸掉老人手机……这画面看似荒诞，但正成为现实。
Part 1
似乎在一夜之间，中国老人就从“被移动互联网抛弃的人群”，进化为“被移动互联网围猎的人群”。
这些年，国内舆论场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唯恐老人被移动互联网时代抛弃，因而互联网服务要做“适老化”改造。
被抛弃与沉迷之间，只隔着一条细细的红线。
适老化改造尚在进行中，中国社会突然发现，老人不仅迅速适应了移动互联网时代，甚至已经大面积染上了网瘾。
这就好比，一群刚刚摆脱饥饿记忆的人，胡吃海喝几年，纷纷患上了三高。
以我的观察来看，国内很多老人对手机的沉迷程度已经全面超越了年轻人，老年网瘾正成为一个新问题。
智能手机在老年人中的普及速度正处于加速中。根据2021年中国老年健康和家庭幸福影响因素跟踪调查，超过半数的65岁至69岁老年人使用智能手机，70岁至79岁的老年人中使用智能手机的比例为31.2%。
而今三年过去，这一比例想必又得到了提升甚至大幅提升。或许可以这么说，但凡能买得起智能手机的老年人口，已经“应买尽买”了。
老人的上网时间也相较年轻人充裕。年轻人好歹还要上学，还要工作，还要鸡娃，而老人除了做家务，以及一些有限的社交以外，上网时间在理论上是无限的。
根据某咨询机构2021年的调研，有51%的中老年群体日均上网时长超过4小时，日均上网时长6小时以上的达15.7%，而当时全国网民日均上网时长为3.74个小时。
要知道，这也是三年前的数据了，今日只会更高。
从移动互联网的普及角度而言，中国老人从质疑网民、理解网民，到成为网民的速度，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奇迹了。
▲ 图源PexelsPart 2
老人为何如此轻易的染上网瘾，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可能也就在几年前，当老人看到年轻人整日捧着一个手机时，还曾不解、鄙夷，视为年轻人的恶习，当时的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反客为主，成为重度网瘾人群。
最流行的解释，是所谓老年人的精神空虚，需要借助移动互联网的情绪价值。
这个说法自然是有道理的，最近的“银发短剧热”恰可成为印证。
《闪婚五十岁》、《五十岁保姆嫁豪门》、《人到五十，闪婚霸总》、《闪婚老伴是豪门》相继热播出圈，其中《闪婚老伴是豪门》抖音话题量超 26 亿，《闪婚五十岁》抖音话题量超 7 亿。
这些短剧精准奔着老年人的情感需求，甚至是爱情幻想去。在这些短剧营造的虚幻世界中，老年男性被“置换”为痴情银发霸总，老年女性被“置换”为渴望爱情的灰姑娘，老年人成为爱情肥皂剧的绝对主角。正如业内人士所说，“小朋友有迪士尼，年轻人有漫威和好莱坞，老年人有爱情短剧”。
在这几届老年人的年轻时代，她们的爱情需求大多都没得到满足，婚姻基本都是按部就班，这种浪漫缺失的遗憾很可能深植她们心中，只待一个时机唤醒。而银发爱情短剧，恰恰成为了老年人的造梦产业。
霸总爱上老阿姨，是老人的现代童话。
“银发短剧热”自然有其正面意义，至少老年人长期被遮蔽的情感需求得到了满足。
但问题是，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并不是一个新的现象，毕竟爱情小说、《父母爱情》一类的爱情长剧在以往也能提供类似的情绪价值。
银发短剧的真正杀伤力在于，这是短剧产业为老年人“精准定制”的内容产品，说是围猎也不为过。在这种体系化、工业化的致命诱惑面前，大多数老年人很难有抵抗能力。
这个成瘾机制，与游戏产业围猎青少年并无二致。
成瘾不是一个意外，让老年人成瘾就是短剧产业的初衷。
当老年人的情感需求被纳入算法，成瘾几乎是必然的。
一个个渺小的个体，如何能与一整套成熟的算法、一整套工业化制作体系斗争呢？
▲ 图源PexelsPart 3
老年网瘾来势汹汹，无远弗届，但在公共舆论中往往是被忽视的。
原因也很简单，公共舆论与大众倾向于认为：老年人有个网瘾，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青少年需要学习，网瘾会毁掉他们的求学之路；成年人需要工作，网瘾会玩物丧志……老年人反正是闲人，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
从这个意义而言，老年人的网瘾是被“默许”甚至是放纵的。这种放纵当然也包含了老年人自我放纵，这也可以部分解释，老年网瘾的蔓延速度为何如此之快。
老年人的时间当然是可以拿来“浪费”的，这没有任何问题，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但问题是，老年人的网民生涯先天不足。无论是与成年人还是青少年相比，老年人对移动互联网的熟稔程度都不可企及。毕竟，老年人是骤然从书本时代强行大跃进至移动互联网时代，中间跨越了PC互联网时代
这是弯道超车，也是错过了整整一个时代。
打个比方就是，如果将现代社会比拟为移动互联网，老年人就相当于亚马逊丛林中的原始部落，如果陡然将他们带入现代都市，强迫他们融入现代生活方式，你说会发生什么？
原始部落很可能会成为现代文明各种弊病的受害者，避无可避。
这就像北美世界的印第安人，他们酗酒，他们失业，他们中的很多人始终无法兼容于现代文明。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老人，也是如此。他们手无寸铁、头脑空空的跨入了一个技术新时代，先是懵懂，继而是无所适从，再就是低水平的成瘾。
也因此，老人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命运几乎也是注定的：被愚弄、被收割、被欺骗。
老人既是网络谣言的被愚弄者，也是忠实拥趸者，在微信群里，他们热衷于传播各种反科学的、反现代文明的谣言。
老人被各种瞄准他们的商业机构集体围猎，短剧令人费解的收费机制，正在合法的精准收割他们。
老人更是网络诈骗的最大受害者，全天下的骗子，穷尽古今中外的一起骗术，都在围剿中国老人。
这真的不重要么？很多当代的社会问题，不正是你与此息息相关么？
Part 4
将老人的社交软件设置成青少年模式，这是一个黑色幽默，也是一个悲剧。
截止目前，这个问题的答案仍然近乎无解。
但更重要的是，老年网瘾，不能再被选择性忽视了。
他们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另类成瘾者，比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被遗弃者还要惊心动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