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查济:时间卧在水里的千年残卷

【美文欣赏】查济:时间卧在水里的千年残卷
2025年12月30日 22:50 时讯博览

查济:时间卧在水里的千年残卷

文、摄影/朱启荣

去查济,须得绕过一些盘山的公路,把尘嚣一层层地剥落在山外。及至村口,眼前豁然一敞,倒先不见屋宇,而是一条极清冽的溪,从墨绿的山坳里蜿蜒地淌出来,大大方方地穿村而过。那水声是碎的,是被千百年的卵石与青苔细细磋磨过的,成了一种清越的背景,村子便仿佛是浮在这片水声之上的了。这便是许溪了。有村妇蹲在溪边的石阶上浣衣,木杵的起落,溅起的水珠在秋阳里亮了一瞬,又落回溪中,那“笃”“笃”的声音,沉实而悠远,像是给这潺潺的水声打着拍子。

村子是依着这水生的。人家便傍着溪流两岸密密地排开去,一色的粉壁黛瓦马头墙。墙是上了年纪的,粉壁早已斑驳,透出内里青砖的骨相,雨水流过的痕迹,像老人手背上静默的筋络。高高的马头墙一重重地叠着,翘起的檐角在蓝天下画出静穆的轮廓,是徽州固有的神情,矜持而沧桑。巷子是水脉的支流,窄窄的,深深浅浅,脚下是已被岁月和步履磨得温润油亮的青石板路,光一照,幽幽地泛着青黑的光,仿佛能照见明清两代查氏子弟的屐痕。

最可看的,自然是那些祠堂与宅第了。查济不同别处,它没有那般喧嚣的、供人“参观”的浮华。它的气韵是内敛的,收着的,你得自己走进去,才能触到它的魂。走进“德公厅屋”,那森然的阔大先就让人屏了呼吸。巨大的冬瓜梁横亘在头顶,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梁上的木雕却精细到不可思议——缠枝的莲花,戏珠的蟠龙,甚至还有一出出戏文里的人物,眉眼衣袂,在从高窗斜入的光柱里,栩栩然地要活转来。厅堂是空的,只有尘埃在光里无声地浮沉。你站在这空寂里,却仿佛能听见当年祭祖时肃穆的唱诵,能看见族中长老议事时捋须沉吟的背影。繁华是燃尽的香灰,落定了,只剩下这无言的建筑,以木石的筋骨,倔强地撑着一部家族的记忆。

我偏爱那些寻常的门扉与窗牖。一扇虚掩的木门,门上的铜环绿锈斑斑,门槛被磨出圆润的弧度。门里是怎样的光景呢?或许也曾有过“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如今只剩天井里一株寂寂的桂花,开着细碎的、香气沉沉的花。窗子多是石雕的,或方或圆,雕着“暗八仙”,雕着瓶生三戟,寓意是“平升三级”吧。这些精细的心思,如今都成了墙上沉默的图画,任由藤蔓温柔地爬过。阳光透过窗格,在屋内老旧的砖地上,印出一个个朦胧的光的印章,时光便在这一方方光印里,悄无声息地挪移着步子。

溪水是不管这些的。它只管活活泼泼地流着,流过明代修的“红楼桥”,又流过清代建的“天申桥”。几座石拱桥,姿态各异地卧在水上,拱洞与水中清亮的倒影合起,便是一个个满月,水波一晃,那月便碎了,随即又圆了,千年如一日地圆着。水赋予了查济灵动的生气。鸭群在桥下悠悠地凫水,划开一河静静的云影天光。有老人坐在桥头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半晌,眼神空茫地望着溪水,仿佛能从这亘古的流淌里,读出所有问题的答案,或是读出“逝者如斯”的亘古的寂寥。

暮色是从马头墙的檐角开始洇开的。先是镀上一层暖茸茸的金,渐渐那金黯下去了,化成一片宁谧的靛青。最后,整个村子都沉入水墨一般的夜里,只余下溪水的声响,在星光下显得越发清晰,凉凉地流进人的心里去。祠堂、宅第、小巷、石桥,此刻都退成了淡淡的剪影,像是这古村褪下了一日的形骸,只余下魂魄,与这山水、这星空默然相对。

我忽然明白了。查济之所以动人,不在它“活着”的热闹,恰在它“老去”的坦然。它不像一些古镇,硬生生要将自己扮作青春的模样。查济是服老的,它允许墙皮剥落,允许门环生绿,允许青石板路的缝隙里,蔓出青青的草。它将千年的光阴,都收在了这些残缺与斑驳里,酿成一种醇厚而微涩的况味。它是一册被时光浸得微卷的孤本,纸页泛黄,墨迹沉着,安安静静地躺在皖南的青山绿水间。那穿村而过的许溪,便是这书页间永不干涸的、清亮的一条批注,潺潺地,为每一个驻足静听的人,念着那些被风吹雨打去的旧日篇章。

作者简介:朱启荣,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

来源:燕赵时讯

财经自媒体联盟更多自媒体作者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