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花入各眼:一言难尽的巴黎奥运开幕式

各花入各眼:一言难尽的巴黎奥运开幕式
2024年07月29日 20:20 陶短房

7月26日,2024年巴黎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在巴黎举行,这是现代奥运诞生以来首次在户外广域举办的奥运开幕式(并非如某些中文自媒体所谓“首个在户外举行的奥运开幕式”——事实上迄今所有奥运开幕式都在“户外”举行)。

这是一次迄今为止评价最两极分化的奥运开幕式,非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且颇有些仁者、智者执拗地反复试图证明持异议者为不仁、为弱智。

问题一,国际传媒是赞是弹?

首先不得不剔除法国传媒的评价,因为“瘌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

中国官方媒体的评价也可忽略不计——因为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主观倾向性的评价。

过去72小时情况看,赞誉的媒体有美国《华盛顿邮报》(“不墨守成规,大胆且壮观”),加拿大《蒙特利尔日报》(“盛大场面,这一天业已到来”),英国BBC(“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英国《卫报》(“只有在这届开幕式上才能看到几分钟内从葛吉拉Gojira重金属音乐切换到维奥蒂Marina Viotti歌剧《卡门》Carmen且毫不违和”),比利时《晚报》(“让Lady Gaga用法语演唱齐齐.让梅尔的《羽毛中的我和事》是精彩一笔,是经典法国歌舞现代化的成功尝试”、“巴黎以大胆而成功的奇观拉开了奥运会的序幕,且向整个世界大方袒露了巴黎这座都市的肚脐,幸运的是,奥运会有能力张开双臂和思想,即使不能让天空晴朗,也能让人们绽放笑容”),意大利《晚邮报》(“让有色人种歌手圣西雷尔Axelle Saint-Cirel演唱《马赛曲》和让法国-马里歌手中村绫Aya Nakamura登场是对法国极右翼势力的大胆挑战,后者自3月传出将登台的消息就一直在丧心病狂地恶意诋毁”、“巴黎向世界展示了其历史的柔和、讽刺和理想化版本,比拿破仑更像伊迪丝琵雅芙,比火星更像维纳斯plus Édith Piaf que Napoléon, plus Vénus que Mars”,称“勒庞Marine Le Pen或许会跳脚,这不仅仅因为其眼中钉有色人种歌手的出现”),西班牙《马卡报》(“有史以来最好的开幕式,长达4小时‘革命性’的展示。当法国公民的生活在屏幕上闪现后,开幕式不再是‘传统的避难所’,而是‘以一种宏伟和前卫的方式向世界介绍自己’,美中不足是过于冗长和散漫”)。

批评的媒体集中于欧美部分保守派传媒,如美国福克斯新闻(集中转述了特朗普Donald Trump等政客和美国天主教会、基督教福音派人士对开幕式“亵渎神明”的抨击),英国《每日邮报》(“比糟糕更糟糕,灾难性的暴雨、倒挂的五环旗,岂有此理的广域举办念头,除了Lady Gaga那首歌我找不到任何一处亮点”)。

有赞有弹的包括美国《纽约时报》(最初通过转述总策划乔利(Thomas Jolly)的批评,称开幕式歌舞“注入过多政治比附”是“错失良机”,且“演出程序臃肿”,“除了迪翁Céline Dion的那首《爱的礼赞》L'Hymne à l'amour外全场乏善可陈”,但随后就发表其驻巴黎首席记者科恩Roger Cohen的正面评论,称赞开幕式“在激烈的政治对抗使国家陷入僵局的时刻,这次仪式是在邀请人们重新思考国家的意义和相互理解的可能性”,同时刊登的另一篇文章则讥讽赞助商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称“该品牌和它的皮箱阴魂不散,以防竟然有人胆敢忘记是哪家奢侈品集团赞助了本届奥运会”),西班牙《国家报》(“暴雨在某种程度上成功搅局,且演出有时媚俗、有时无聊,但这无伤大雅,因为从中还是可以看出,法国最好的东西是普世的。最好的东西是由外部的东西、文化和民族的混合体所滋养的”、“看似乱哄哄的,但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法国,而不是极端民族主义者想象中的法国,一如西班牙电影制片大师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电影中的一句话,这一奇观对许多处于神经危机边缘的法国人产生了治疗作用”,英国《每日电讯报》(“很好,但如此倾盆大雨也没关系么,万一因为参加开幕式染疫,结果100米跑决赛选手全病假,怎么办”),美国CNN(“雨成了开幕式喧宾夺主的主题词”)。

公平地说,世界媒体对巴黎奥运的评价差不多“六四开”,且批评更多集中在“意识形态”和宗教层面,而如某些国内“粉派”那样盛赞“对小众团体礼赞”者也不多——因为许多“小众团体”很快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典型的巴黎式整蛊

正如一些法国当地朋友所吐槽的,本届开幕式“成功地引发极端天主教人士和极端反天主教人士、狂热LGBTQ活动家和狂热反LGBTQ活动家、疯狂种族主义者和疯狂反种族主义者的抗议——因为他们似乎都发现了开幕式嘲讽自己的铁证”。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宣示“女权”不遗余力,甚至不惜把“博爱”拆分为“男博爱”和“女博爱”的同时,却在“向历史致敬”环节闪现了法国大革命砍掉路易十六王后安朵瓦奈特((Marie Antoinette,她被一些极端女权主义者吹捧为“女权先锋”)的情节;在集中展现LGBTQ等“多元元素”的桥段,塞纳河两岸却使用了粉红色系和刺眼的“吊死鬼”背景;在“对神话和宗教致敬”的环节,却凸显了荒诞版的酒神和恶搞版的《最后的晚餐》;在致敬法国12位“对文化有特殊贡献女性”时舍弃大名鼎鼎的贞德)Jeanne d’Arc),取而代之的是巴黎公社女英雄路易丝.米歇尔(Louise Michel,一位参与创意者给出的解释,一是贞德被烧死而米歇尔善终,后者更适合开幕式这样的喜庆场面,二是此次表彰的是文化典范而贞德是“武化典范”,甚至可能是文盲,米歇尔好歹曾在流放新喀里多尼亚时写过几首打油诗和歌词)……,所有这一切都足以让原本互相撕咬的对立两派看懂之后不约而同一齐朝巴黎猛扑过来——而这恐怕正是巴黎创意者们所期待的。

巴黎人的传统就是一方面不舍得放弃“追逐潮流和政治正确”所带来的热度和流量,另一方面又乐于对这种潮流和政治正确挤兑调侃,冷嘲热讽,甚至对自己的趋附也常常加以自嘲,典型“案例”就是几乎取悦过、也得罪过所有人的《查理周刊》。

我个人将这种渗透入骨的“巴黎习惯”概括为四句话:

政治正确的恶搞;政治的正确恶搞;恶搞的政治正确;恶搞政治的正确。

为什么会觉得“散漫无主题”

即便较为肯定本届开幕式的许多人也往往吐槽开幕式“冗长、臃肿、散漫无主题”,其实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本届开幕式是有主题的,而且有很多主题。

开幕式前半段,当镜头集中在塞纳河新桥至艺术桥锻时,两侧建筑挂出12幅巨大的绘图,而在官方给出的解说画面中,每逢切换文艺表演和代表团入场时,就会跳出用希腊式花体写出的法语单词,一共有12个之多:

Enchanté, Synchronicité, Liberté, Égalité, Fraternité, Sororité, Sportivité, Festivité, Obscurité, Sollenité, Solidarité, Éternité。

Enchanté,组委会官网给出的中文翻译是“魔性的”,但标准译法应是“荣幸的”;Synchronicité意即“同步、协调”;Liberté, Égalité, Fraternité即著名的法国国家格言“自由、平等、博爱”;Sororité即前面吐槽过的“女博爱”,因为原本的“博爱”词根是法语“兄弟”,实际上这有点法国式恶搞;Sportivité意为“体育精神”;Festivité意为“狂欢节式的氛围”;Obscurité意为“低调、内敛”;Sollenité即“庄严”;Solidarité是“团结”; Éternité.则是“永恒”。

多达12个的官方主题词宛如赋予一个人十二根脊柱,即便时长高达4个小时,也必定给人以“仿佛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清楚”的感觉。

个人认为,主题过多,才是本届开幕式最大的技术性败笔。

开幕式很“寒酸”

这种言论集中出现在“简中系”自媒体,认为巴黎开幕式“太抠门”,甚至由此联想到“法国的没落”。

但在“简中系”以外,即便用最辛辣语言抨击本届开幕式者也几乎不会说它“少花钱”或“抠门”,相反,抨击它“花钱太多”、“铺张浪费”的大有人在。

事实上尽管巴黎奥运总体上有点“抠门”,尤其在场馆建设和运动员接待方面,但单就开幕式而言非但没少花钱,甚至可能是空前绝后花费最多的一届。

道理是明摆着的:相较于集中在一个哪怕10万人体育场里“败家”,把一个千万人口级大都市的市中心全部当成开幕式现场,征用塞纳河两岸数十座历史地标建筑为舞台、观礼台和背景板,将交通物流繁忙的塞纳河主航道当作“分列式”跑道,即便是中国也会耗费更多,何况法国这样的体制?巴黎右岸社会治安不好,为确保开幕式安全并尽可能平息争议,当局调动数千宪兵和外省警力,软硬兼施地“劝退”,更在开幕式前后对塞纳河两岸主城区实行“闲人免入”的交通管制,封闭了6座地铁站并保持法兰西岛上空24小时净空,如此铺张已激怒了不少当地居民,因为任哪个法国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怎样的开销。

此外,征用多达85艘大小船只、搭建两岸12座表演平台、设置众多复杂的“连台本戏机关”和无数特制的“服化道”,这些开销非但十分浩繁,而且基本上是一次性的。

诚然,花钱多不一定让人觉得精彩——但任何智商在灵长目以上者如认真算过且不带节奏,都该承认开幕式的确花钱很多。

之所以在办一届“抠门型”奥运的同时却不惜血本搞个“奢侈版”开幕式,恐与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的政治豪赌有关:自3月以来极右翼就咄咄逼人,马克龙希望用一场“法国式恶搞”加以回应,并借此凝聚反极右的法国共识;刚刚结束的法国国民议会选举虽击退极右翼猛扑,但左翼联盟又异军突起,马克龙的政治联盟退居议会第二位,不愿让左翼“抢戏”、希望借“全民团结反极右”的口实“以小博大”继续掌握组阁主动权甚至主导权的马克龙不惜冒险让原总理和内阁留任到奥运闭幕以后,显然希望奥运的成功能为他增加更多讨价还价的砝码。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开幕式极尽铺张浮夸之能事。

也正因如此,本届开幕式绝非如某些莫名其妙“简中系”所云“松弛”——相反,这是一届主办者和策划者十分“紧张”的开幕式,马克龙在埃菲尔铁塔下颤抖发紫的嘴唇,恐怕并非仅仅是挨雨淋或冻的。

最大的细节性失误

最大的细节性失误当然不是西蒙.波娃的雕像没升起来(没升没升吧,反正也早在蒙帕纳斯公墓入土为安了),甚至也不是介绍入场代表团时“误韩为朝”(这个问题性质严重,但只涉及两个代表团),而是升旗时倒挂了五环旗。

因为这是奥运会,五环旗是奥委会的旗帜,是奥运会的“主旗”,奥运开幕式上倒挂奥运旗帜,其性质相当于汪兆铭1940年3月30日在汪伪政府成立仪式上亲口宣布“各位,今天我汪伪政府宣告成立了”。

我的几位朋友认为倒挂五环旗也是“巴黎式整蛊”,窃以为这不太可能,应该就是典型的“巴黎式乌龙”。

如何评价?

如前所述这是一场两极分化的开幕式,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的都很多,但有一点是两边都很难否认的:这是一场极富法国和巴黎特色的、空前绝后“特别有识别度、性格乃至脾气的”奥运开幕式,再过50年都不会和其它开幕式搞混。

作为资深“法语党”和虽只在巴黎住过两周、却自9岁起就学习法语的“老人”,我个人可以理解和接受如此“口味”的巴黎奥运开幕式,但对于其他人的不理解、不接受、不欣赏,我也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因为首先,越有特性和地方特色的“事物”越不具备“普遍适口性”,其次,在普遍只知道世界上有中国、美国、外国三个国家三种文化的“简中结界”,“巴黎式整蛊”未免过于遥远和陌生。

然而不论是“粉”或“黑”,似乎都应遵循两个基本“礼仪”,首先,不懂不丢人,不去弄懂也无所谓,但切勿不懂装懂或“懂装不懂”;其次,每个人都有喜欢或不喜欢的自由,但都没有“我喜欢所以不喜欢的都是下等人”或“我不喜欢所以喜欢的都是1450”这样霸道的任何资格——您以为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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