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5日，朝鲜在朝韩军事分界线以北炸毁连接朝韩的京义线、东海线部分区间通路。随后，韩军向韩朝军事分界线以南进行应对射击。自10月初韩国无人机渗透平壤上空并散发传单后，朝韩关系不断释放出紧张信号。这次事件对半岛局势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观察者网邀请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周边与全球战略研究室主任王俊生，为各位带来解读。
观察者网：自10月初韩国无人机渗透平壤上空并散发传单后，朝韩关系不断释放出紧张信号。为什么这次的事件令朝鲜反应如此激烈？
王俊生：导致朝鲜半岛目前局势紧张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尹锡悦政府自上台以来采取的行动，包括加大对朝鲜方面的渗透，毫不犹豫地表达对朝鲜进行“统一”的威胁性言论，还在涉及“人权”的问题上动作不断，包括纵容“脱北者”在朝韩边境采取了一定行动。10月9日，尹锡悦在访问新加坡的时候又提到要“自由民主统一朝鲜半岛”，毫不遮掩地宣称要“终结朝鲜政权”。这样的决心也不仅仅体现在口头层面。近一段时期以来，美国与韩国加强了在军事领域的“秀肌肉”，包括美国在9月下旬派出最先进的“弗吉尼亚”级核潜艇“佛蒙特”号停靠韩国釜山。在10月1日的美韩军演中，美军也出动2架B1-b轰炸机参与。从这个角度来说，朝鲜认为韩国尹锡悦政府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且在做相应的实际准备，这事实上触及到了朝鲜的政权安全与国家安全的底线。
朝鲜媒体发布的韩国渗透无人机与投放传单的图像。《劳动新闻》
那么，为何10月初的无人机渗透事件成为紧张氛围升级的导火索？首先，过去韩国对朝鲜发动渗透的方式是放气球，漂浮范围仅限朝韩边境地区。但这一次，韩国方面使用动力更强的无人机，飞到了平壤朝鲜劳动党本部的大楼上空，这说明无人机的导航定位系统比较先进，也是朝鲜方面坚持认为无人机操纵者背后有政府背景，或者是得到韩国政府深厚支持的理由。可以想象，这次韩国的无人机仅仅携带了纸质宣传资料，如果下次携带的是导弹或化学武器呢？尤其是目前在俄乌、中东上演的区域冲突中，频繁出现了使用无人机的“斩首行动”。朝鲜方面认为，韩国近期放飞无人机的举动实际上是在试探，并且暗示了韩国有能力对朝鲜发动“定点清除”之类的行动。所以才导致了朝鲜方面的反应如此激烈。
观察者网：韩国京畿道于10月15日下午宣布，将边境地带的几个市镇划为“危险区域”，“禁止市民在该地区利用气球向朝鲜放飞传单等物品”。韩国军方也持续否认参与无人机渗透事件。您怎么看韩国目前的回应？
王俊生：从韩国方面的用词来看，应该说他们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韩国军方目前肯定不想同朝鲜爆发直接冲突，他们知道局势升级的后果有多严重。朝鲜的诉求则是施压韩国政府，严格禁止“脱北者”团体放飞空飘气球的行动。但关于这次的无人机渗透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的，依然存在非常大的疑点。如果按照韩国官方的说法，政府或军方完全没有介入，那就只剩下韩国的民间团体所为这种可能。但他们是否具备这种程度的技术能力？这架无人机的导航定位能力如此精准，能够飞到三八线以北、距离168公里外的平壤，说明其操作员也是受过充分训练的。现在韩国京畿道的回应说明，韩国方面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峻性，也算是朝解决问题的方向迈出了正确的一步。
观察者网：10月15日，朝鲜方面炸毁了非军事区己方一侧的公路，令外界高度关注局势是否会升级。但结合前几天朝鲜宣布拆除铁路、防御设施要塞化的消息，在您看来，朝鲜究竟是在释放一种进攻还是防御的姿态？
王俊生：我同意朝鲜正在采取防御性的措施。在朝韩边境地区采取的行动都是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长期以来代表两国关系走向的一个温度计。就拆除铁路公路这件事而言，是以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为主，体现了朝韩关系由过去的对话、交流与合作转为了对峙与对抗。
在韩国空军F-15K战斗机伴飞下的美国空军B1-B轰炸机（资料图） 美国国防部
之所以说朝鲜是在采取防御性姿态，有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这是在落实金正恩去年12月发布的“两国论”方针，即公开提出朝鲜与韩国不再是同一个民族，而是处于交战状态的两个敌对国家的这种关系。今年1月，朝方也明确提出分阶段地拆除连接两国的铁路、公路，实行物理上的隔离。这是朝鲜一直在做的事情，近期的行动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其次，涉及“脱北者”的问题。自去年以来，尹锡悦政府加大了在边境地区对朝鲜的宣传攻势，包括竖起大喇叭进行广播，针对目标主要是朝鲜军人。前不久，韩国军方曾成功诱导一名边境非军事区的朝鲜士兵叛逃，按韩国的话是所谓的“归顺”。这件事在中国没有引发太大关注，但在朝方看来，封锁边境之间的道路可能有助于预防今后类似事件的发生。最后，考虑到前面说过的韩美加强军事“秀肌肉”、展示对朝鲜的安全威胁，我想朝鲜这样做也是在向韩美释放警告信息，即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并不想要进攻，但如果你要挑起战争，我也做好了准备。
观察者网：朝鲜15日炸毁相关道路后，韩国军方称向“军事分界线以南”进行了应对射击。您怎么看韩国做出的这种举动？
王俊生：要说这是“开第一枪”属于是言过其实了。毕竟，韩国是在己方一侧的境内进行射击活动，这是主权范围的事情。当然，这样的动作也体现出韩方绝不妥协与退让的姿态。他们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朝鲜炸铁路、炸桥而无动于衷。其实，朝鲜这次炸掉的部分公路与铁路还是当初朝韩双方共同商量修建的。说起来，是双方在达成协议的基础上，朝鲜从韩国这边借钱修的路，而这笔钱还没有还清。所以韩方大概认为，自己并没有要威胁炸平壤或开城，而朝鲜炸掉的公路、铁路实际上跟韩国也有关系；但韩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他们想要表达一点不愿妥协、生气的姿态。仅此而已。
当地时间10月15日中午12时左右，朝鲜在朝韩军事分界线以北炸毁连接朝韩的京义线、东海线部分区间通路。 视频截图
观察者网：您怎么看目前这一轮南北关系紧张的走向？双方对于管控局势升级的意愿有多大？
王俊生：我认为各方肯定都不愿因为此次事件爆发军事冲突，那样的后果将是朝鲜、韩国所不能承受之重。然而，现在朝韩在军事上“秀肌肉”的情况正在加剧，双方达成妥协的空间都不大，因此这种紧张的对抗局势恐怕会持续下去。而考虑到朝韩方面已经切断了沟通联络渠道，一旦出现紧急事态，也没人能够及时接听对方电话。随着紧张局势的持续，就算双方都无意爆发冲突，但因为意外事件导致冲突升级的风险也在升高。
观察者网：朝鲜半岛局势近年来的升温，与韩国尹锡悦政府上台后对朝政策的调整有多大关系？同时，朝方近来与俄罗斯等国的互动，是否也会对半岛局势产生一定影响?
王俊生：尹锡悦政府上台后采取的对朝政策非常强硬，程度超过了过去传统的保守派政府。即便在朴槿惠政府时期，类似“终结朝鲜政权”这样的公开表态也是非常罕见的。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尹锡悦政府对于来自朝鲜威胁的认知前所未有地增长，他们认为通过对话无法解决问题，只能采取超强度的施压，且进一步依赖美国在朝鲜半岛部署的战略资产。这是尹锡悦政府背后的逻辑。包括中国、俄罗斯政府多次呼吁，通过政治对话解决朝韩之间的矛盾，韩国政府实际上听不进去，认为对话毫无作用。尹锡悦政府选择的施压政策又呼应了拜登政府大国竞争的战略，美国顺势利用韩国，加强在朝鲜半岛的军事安全存在。这是导致半岛安全局势日益恶化、朝鲜不安全感进一步加剧的重要原因。至于朝鲜与俄罗斯签署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短期内对朝鲜半岛局势的影响不会太大。一是俄罗斯受制于俄乌冲突，目前不可能向朝鲜提供太多的实际支持，主要还是道义层面的支持。其次，韩国政府对美国“一边倒”的立场，包括美日韩强化三边安全合作的努力，早在朝俄签署这份条约之前就开始做了。双方之间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尹锡悦政府的政策大方向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份条约而改变。目前，对于韩国政府的对朝政策、半岛安全局势影响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依然是美国大选的结果。究竟是特朗普还是哈里斯当选，他们各自又会安排什么样的外交与安全政策团队？这些是未来分析朝鲜半岛局势何去何从的一个重要观察点，值得密切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