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级版“吓尿者”的诞生

升级版“吓尿者”的诞生
2023年11月24日 22:12 呦呦鹿鸣黄志杰

咦,到处去传播丑闻的,偏偏是“吓尿者”自己

Photo by Stijn Dijkstra from Pexels

故事有一个君臣恩遇的开头。

苏联的导师斯大林喜欢看电影,在克里姆林宫有一个专用放映室。斯大林的固定座位在所有人后面,单独的一排。有一天,他忽然发问:

导演在哪儿?为什么导演不来?我们为什么不请导演来?我们要请导演来。要是导演也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向他道谢,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告诉他我们的批评意见和希望。应该在我们看电影的时候把导演也请来,这对导演和他们的工作都有好处。”

第一个受邀的导演,是苏联国宝级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一位朋友,这位导演向作曲家讲述了会见过程,而作曲家在逝世出版的回忆录中披露了细节:

导演被带到克里姆林宫,一路上被搜查了15次。进了放映室,导演坐在第一排,紧挨着他的邻座,是电影摄像部专职部长保尔沙科夫。斯大林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单独座位。

导演的所有心力都集中起来,竖起耳朵听后排有什么动静。“他变成一个大听筒,似乎斯大林座位上的每一个轧吱声都具有决定意义,每一声咳嗽都是在宣布他的命运。这是我的导演朋友所感受到的,也是他后来形容给我听的。这次放映可能使我的朋友高升——唉,他多么希望如此——也可能叫他垮台。”

电影放到一半,斯大林的秘书波斯克列贝舍夫拿着一些急件进来了,导演不敢回头看,但他能听到斯大林发火了:“这是什么破烂货?”

这一句话后,导演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尿湿了裤子。警卫员赶紧过去把他扶将出去。

导演醒来后,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是误会,斯大林说了:“这部片子不坏。我们喜欢这部电影,不过以后不请导演来了,不,不请了。他们都太神经过敏。” 

吓得尿湿裤子的事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肖斯塔科维奇掌握一手信息的就有两例,还有一个是时任苏联作曲家协会主席赫连尼科夫。

这位赫连尼科夫是斯大林一手提拔的,这天,他来到斯大林办公室,呈报本年度斯大林奖金作曲奖获得者的候选人名单,请他从名单里决定最终人选。

斯大林在工作,或者假装在工作。不管怎样,他在写字。赫连尼科夫用愉快的声调轻声念着名单上的名字。斯大林没有抬头,继续写着。赫连尼科夫念完了。没有声音。突然,斯大林抬起头来望着赫连尼科夫,像人们说的‘盯住他不放’。赫连尼科夫只觉得下身有一股暖流,这下他更吓坏了。他跳了起来向门口倒退出去,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一直退到接待区,在那里被两个热心的男护士一把抓住。他们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把赫连尼科夫拉进一间特殊的房间,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擦洗干净,然后扶他在一张榻上躺下,好缓过气来。同时,他们还把他的裤子洗干净了。他终究是个官长嘛。这是例行的手续。斯大林对获奖候选人的意见是后来传达给他的。”

这两位,著名导演和作曲家协会主席,都在斯大林面前弄脏了裤子。

但是,分享这样一个丑闻并不是肖斯塔科维奇的意图,他真正的发现:这两位,讲起自己露丑的事,却都很高兴。

到处去传播丑闻的,偏偏是“吓尿者”自己。

原因呢?“在领袖和导师前面尿裤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这是一种荣誉一种高级的乐趣,一种高级的奉承。”

一种更“高级”的拍马术诞生了。这其中最内核的逻辑是:在这两个丑闻里,斯大林都自然地成为令人敬畏仰视的高大存在。这两位苏联文化界的大咖之所以要大力宣扬自己不堪的丑事,就是极力想让它传回斯大林耳边去,那时,他就会感觉到“尿裤者”的战栗和忠诚了。至少,这种用一生名誉拍马屁的热情,如烈火燎原,很容易被注意到。

想想这种感觉吧:斯大林称呼导演、作曲家们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这些塑造人类灵魂的人,在他的脚下屁滚尿流。

恐惧是一种武器,君臣双方都运用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都是骨灰级高手。

作为世界级的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也见过斯大林,“也没有看到他有什么魔力他是个貌不惊人的普通人,又矮又胖,头发略带红色,满脸麻子,右手明显地比左手瘦小。他总是藏着右手。他的相貌同他无数画像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喜欢看《难忘的1919》,在这部电影里他手持军刀站在装甲列车的脚踏板上疾驶而过。当然,这个幻想的画面与现实毫无关系。然而斯大林一面看一面大声感叹:‘当年的斯大林多么年轻漂亮。啊,斯大林当年多么漂亮。’他对自己用第三人称,而且对自己的扮相发表评论。”

究其本质,历史上“萧何自污”的典故,也是出于相似套路。刘邦率军在外与项羽集团作战,安排相国萧何留守基地,并经常派人来问萧何在忙什么。萧何一边安抚团结百姓,一边将全部家产捐给前线劳军。这时,一个门客提醒萧何:您现在位居相国,功劳极高,自入关中这些年来,您深得民心,威望越来越高,百姓都亲附您,为什么不贱买田地、以权谋私、中饱私囊呢?萧何采纳了这个主意,一反常态,各种自污,结果,正如门客所料,刘邦听到老百姓唾骂投诉,知道萧何主动自败名誉,反而对他更放心更信任了。

最近,我也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故事来自广州一位正厅级国企领导干部,我们姑且叫他张三,在因贪腐被判无期徒刑之后,他有一个长篇自述,见丁捷所著反腐纪实作品《追问》。其中详细讲了一次会议:

这日,张三接待一位河南来的战友,这位是河南一家大企业的老总。双方交流会上,张三正在讲话,介绍公司情况,可是,“在场做记录的战略规划部副主任,一个瘦高个儿中年男人,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电话哗啦哗啦唱起来,唱那个什么歌,凤凰传奇,遥望月亮之上啊啊啊的什么,我立即停住,朝他看了一眼。等他慌乱中关掉手机,我才重新开始。听说他接下来的会议一个多小时内,一直在流汗,那可是冷气充足的全封闭会议室啊。事后,这个人吓得在家请病假待了好几天,再来上班就主动要求,平级调到基层单位去工作。人事部负责人来跟我说这事,我只是干笑了两声。”

在监狱服刑时,回首一生,这位曾经掌握数百亿资产的正厅级贪官,所念念不忘的竟是对这样的故事,可见这个“瘦高个儿中年男人”被吓病的表现在领导心底产生了浓烈且长久的“情绪价值”。我们也可以猜想,当那两个大名人被吓得尿湿裤子还到处讲的事被上报给斯大林后,斯大林会不会也是“只是干笑两声”?

我们同样可以猜想,“高级马屁术”殷鉴在前,这位副部长确实有可能现场真被吓得流汗,但会后请病假、申请平调的举动,是否也有可能是一次对领导的心理拿捏?

这位张三还说,他在广州几个豪华大酒店有几个固定的包间用来吃饭,其中有的包间面积五六百平米,有的包间单家具就价值上千万,在包间里和下属喝酒时,他最喜欢看人喝多出洋相,偏偏就是这么恰好,有几个下属逢喝必醉,一醉酒丑态百出,有一个醉得特别突出,每次醉了就学猪叫,令张三记忆深刻,回味悠长:

他说猪根据叫唤的声调,传达不同的情感或诉求,就表演猪高兴了怎么叫,愤怒了怎么叫,饿了怎么叫,发情了怎么叫,感恩主人时怎么叫,骂人王八蛋不得好死怎么叫,被杀时,哪些叫唤代表怎样的遗言,等等,他一叫唤就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直笑得我们人仰马翻。我很享受那种氛围。”

问题是,他真的是醉了吗?显然不是。张三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愿意承认。他这是通过将人降低成动物的场景,直接按摩到了领导心灵深处。

单位里的中层,不一定目睹但至少耳闻这样的内部饭局,不难知道领导喜欢什么,所以,会不会创造性地发明一些新的拍马术呢?比如:“领导威武,我当时就吓尿了”。

张三的自述最后说:“我一生都忘不了退休那天的情景,宣布干部调整的大会结束后,我之前提拔的那些亲信、铁杆,包括那么多老乡,一下子就涌到新的董事长面前,争相效忠表态。我内心极度失落,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会场走回办公室的。”

这是自然的。之前的“学猪叫”“被吓尿”让你印象有多深刻,之后“人未走茶就凉”也就会有多冲击傲娇的小心脏。毕竟,都是演员,彼此的灵魂也都没有穿着裤子

世间百态,层出不穷,每每突破我们的想象,暴露人性的沟壑纵横。有多少人,之所以痛斥腐败,仅仅是因为腐败的不是自己?有些人,将毕生所学投入于高级拍马术的钻营之中,以至于将那些原本平平无奇乃至矮小丑陋的张三们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诸君,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令人喷饭的表演?我们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种演员并洋洋自得而不自知?以及,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类的人际厚黑理念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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