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文艺女青年

再见文艺女青年
2023年12月04日 10:08 内陆飞鱼

“文艺青年”已成损人称谓,四个字前面加上性别,损量级加倍,约等于骂人。真是这样吗?可能赶时髦凑热闹的伪文青太多,搅浑了一潭原本平静自洽的清水。真文青唾面自干,不需同情,基本不理会揶揄。不然,十年前我在豆瓣写下的《文艺女青年需要什么样的生活》,不会至今还被人转载评论。

放眼华人世界,三毛无疑是第一文艺女青年,白羊座,敏感,多思,痴情,浪漫,热衷冒险,向往远方,陶醉于爱恋与自由。按她说法,写作只是抒发心绪的业余爱好,没想到随手写写成全了声名与荣耀。周游世界,去热爱去经历,当一个小女人,跟爱人结婚生子才是她的理想。

三毛血液里流淌着波西米亚的不羁灵魂,去世三十多年来没有一部像样的纪录片为她精彩仓促的一生做结。直到2020年,由玛塔·阿里巴斯、安娜·富恩特两位导演联合完成的《三毛:沙漠新娘》,才算诞生了严格意义上的第一部关于三毛的纪录片。两位导演西班牙人,都是女性,热爱三毛,是她生前爱人荷西的同乡。

囿于时代局限,三毛生前留下的影像资料稀少,需要找寻部分80年代社会风貌的纪实影像打底,一些地方还需补拍,进行诗化的空镜头处理。两个导演展开了想象力,虚实迂回,进退自如,黏合度很高,蒙太奇剪辑符合影片气息。深海潜水的镜头宛如通灵,斑驳恍惚的湛蓝深处似有神秘吸力,随时会有美人鱼划水而来,拽走你的魂魄。

《三毛:沙漠新娘》有一定祛魅效用,还原了一个热爱生活、享受生命的女性,像一匹不受束缚的野马,纵横天地间,活出了奇特色彩。两个女导演为了拍摄,万水千山走遍,没有在众多传说之间添油加醋。从台湾到拉帕尔玛岛,再到西班牙马德里,纯粹记录她的人生轨迹,看似吉光片羽却自有真意,一个叫三毛的女子渐渐显形。

三毛选择“三毛”做笔名,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小人物。不是自谦,三毛只想做一个被爱包围的小女人,可惜夙愿难圆,最终变成了读者心中的奇女子。当下,跨境游、背包族与驴友满天飞,三毛给人的启示,也许是如何在短暂生命里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前往远方的机票看似易得,沙漠与季风、海洋与岛屿、异域与爱人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邂逅和领受,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需要一点涉险的勇气。

在学校图书馆翻到《雨季不再来》《撒哈拉日记》《哭泣的骆驼》,我才十多岁。这些出版于90年代初的图书流转到我手上,封皮、书脊、内页早已脏污疲软,泛着霉味,残破损坏严重,借书卡密密麻麻地填满借书人、借出和归还日期。只想知道,数量庞大的前辈读了三毛的著作,往后的人生是不是放下了成功发达之类的俗世执念,像一道春天的闪电穿过人群,潇洒率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看完《三毛:沙漠新娘》,耳畔会响起三毛写过的歌词“钥匙在你紧锁的心里,左手的机票右手的护照是个谜,一个不想去解开不想去解开的谜。前程也许在遥远的地方,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我会是你的”(《飞》,作词三毛,作曲李宗盛,原唱潘越云,出自1985年《回声-三毛15号作品》专辑)。

不一定每个文艺女青年都非要活成三毛的样子。有人困在厨房与厅堂,弱小身躯常常淹没在一日三餐的辛劳里,忙完锅碗瓢盆,在无人看见的时刻,直起腰身,也会想起自己执拗过的青春,在针尖麦芒的微渺中,挤出一点时间,重新编织遗失的梦想。

纪录片《寻找薇薇安·迈尔》(2013)追忆了一个平凡女性不为人知的一生。薇薇安83岁的生命里有一半时间都在替人当保姆、管家、照看孩子,工作专注,认真细致,待人接物甚少出错,对雇主、小孩富于同情心,直到去世这家人也不知道她的另一面。她足以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家之一,生前却没有任何人看过她的作品。

每周难得放松的休息日,薇薇安·迈尔背着沉重的相机,沿着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去偶遇陌生面孔,抓下一帧帧她认为值得记录的瞬间,前前后后拍下了数十万张芝加哥街景和路人的照片,为一个城市留下了鲜活的记忆。薇薇安生于上世纪20年代,终生未婚,是一个专注的摄影爱好者,个人积蓄私人时间几乎全部花在了爱好上,却从不影响工作。

薇薇安从不讲述自己的事情,去世后,被她带大的孩子们整理家务,在阁楼上发现了一卷卷尘封的底片。好奇地拿去冲洗,等到这些底片全部冲印出来,一个陌生又迷人的薇薇安·迈尔翩然而出,她的城市、她的审美、她的凝视、她的沉思一起和照片被摊开。薇薇安孤独一生却五彩斑斓,比很多人活得细腻精彩。

巴黎五十岁的荷妮女士,同样五十出头寓居日本某个小山城的大场美奈子女士,她们生而为人形如草芥,兢兢业业,平平无奇,生活琐碎沉闷,全然不能和有创造力的三毛、薇薇安·迈尔相比。两人都有一个司空见惯的爱好:热爱阅读。一个人坐拥书房,埋首卷帙繁浩,读着睡去,醒来再读,这是她们最幸福的独处时刻。

荷妮是法国电影《刺猬的优雅》(2009)的女主角,大场美奈子是日本电影《何时是读书天》(2005)的主人公。前者是门房,看守一座公寓大门,孤僻沉寂,少言寡语,每日重复帮人开门、关门,没人知道她蜗身的地方像个宝库,身后那道门通往一个巨大的书房;后者是小镇上一名送牛奶的女工,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出门东奔西走,把鲜牛奶送到每家每户门前,忙完回家,小憩,书房就是卧室的延伸。

她们读《安娜·卡列尼娜》《阴翳礼赞》《卡拉马佐夫兄弟》《狂人日记》这些艰深难啃的名著,专心,沉浸,有时似懂非懂,有时面露喜色。她们没创造什么,阅读只是与世俗世界的隐形隔离带,书籍与文字却塑造了她们沉着、淡泊的内在。借此,暂时忘记肉身的劳役,生活之苦消解在纸张背后,书房就是一片纯净安谧的雪原,潜入进去,可以自由游弋。

荷妮和大场美奈子不是没想过找一个男人,去过世俗的生活,阴差阳错,愿望最终只是愿望,年纪越大,期待越少。荷妮在遇见知音之后,生命戛然而止,大场美奈子在终于可以放下芥蒂和初恋共谱佳话时,姻缘猝然中断。十二岁的早慧少女芭洛玛洞悉了荷妮的隐秘生活,看到她的幸与不幸,作为一个热爱阅读的人,耳濡目染下,谁说她不会是下一个女文青呢。

《何时是读书天》的开头很写意,山城拂晓,天色将明,蓝色天际线淡漠无边,人们还未醒来,空阔的道路,沿途路灯点点,女主角骑着单车去牛奶店取奶,然后一路爬高上低去逐户投送,在她的呼吸声中天色一点点变亮变暖。结尾也不错,依然以送奶途中的喘息声结束。来来回回,周而复始,道路尽头等待她的只有一个阒寂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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