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中产上海——中国式现代化与新阶层的崛起》
■房宁
数年前，李成教授在全球知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工作时，出版了一本研究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结构变迁的著作《中产上海——中国式现代化与新阶层的崛起》（以下简称《中产上海》）。那是一部在英语世界里研究和介绍中国现代化颇有特色的学术著作。2024年，这部著作经过加工在中国翻译出版。正如作者所言，该书英文版“重在强调中产上海如何反映美国以往对华接触政策的互惠作用和两国教育文化交流的重要意义”，而中文版“不仅突出了全球东西方、南北方中产力量在21世纪以来消长变化的历史反差，而且论证了中国中产的崛起是对共同富裕理念和中国现代化的有效诠释”。总之，这是一部在全球视野中和历史维度里研究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学术力作。费孝通先生曾说过，当今时代，中国一切社会学问题都是与中国的工业化有关的。同理，当今时代，中国一切政治学问题也都与中国的工业化有关。中国的工业化带来了中国社会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以及人们思维方式全面而深刻的变化。具体进程是，工业化带来了城市化，工业化、城市化带来了社会流动，社会流动改变了传统社会结构，催生了新的社会关系，建构了新的社会群体以及新的群体关系，人们称之为新的社会结构。我们也可以把这一系列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迁、社会发展统称为现代化。而现代化正是我们所处时代社会科学研究的主题。面对这一时代课题，李成教授聚焦于他十分熟悉的故乡上海。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选取了跨文化视角，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对当代世界现代化进程中一个重要国家——中国、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最具典型的上海以及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新兴群体——中产阶层进行了全景式、深入细致的观察与研究。李成教授的这项研究、这部著作是现代化研究中不可多得、不可取代的传世经典。说来也巧，作为李成教授的同行和好友，我也曾就同一课题做过一些研究。自2011年开始，我曾接受了一项从政治学角度研究中国社会结构的课题，也一直在关注和研究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结构问题，当下，还有一项后续的研究课题接近完成。因此，可以说，我对李成教授研究成果的看法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基于多年来对同一主题的研究体验，算是同行之间的学术切磋与交流。
我谈谈对李成教授这部学术力作的看法，以及这部著作的主要特色与价值。
首先，《中产上海》选题的典型性。《中产上海》选择了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结构研究中最具有典型意义的地点和群体，由点及面，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国”“上海”“中产”是三重意义上的典型：中国是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后发国家中后来居上的最重要代表；上海号称“魔都”，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中产是在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结构变动中出现的最重要、最复杂的新社会群体。从中国、上海、中产三个视点切入，把现代化宏大叙事中的一条“主线”提炼出来，使读者可以提纲挈领、简明扼要地观察和理解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要义。
其次，《中产上海》的全景式跨界研究模式。以往现代化研究多从某一学科的角度做单向度的探讨。但现代化作为综合性的社会进程显然需要全景式的、多学科的观察与探究。以往囿于多学科研究的难度，国内鲜有这一层面的研究成果。应该说，《中产上海》是第一部全景式、多学科探讨中产阶层的学术著作，它从经济、社会、文化以及政治的多视角和界面，描述和剖析了在中国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出现和成长起来的上海中产群体，同时也成为认识和理解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视域。在《中产上海》的全景式研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本书的教育、文化、艺术的视角。在学术界，以往关于现代化研究中，文化与艺术的视角几乎是缺位的。《中产上海》全书共五个部分，其中，所占篇幅很大的第四部分“全球化上海的教育与艺术：视角、观念和呼声”，是本书中最具特色的部分，它大大深化了对上海中产阶层本身及其“崛起”意义的认识。作为现代化基础的工业化，其最重大而深刻的社会意义是对社会结构的改变，而社会结构改变最核心和最重要的内容在于新阶层的出现以及新阶层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塑造和改变。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即中国成功推进工业化、现代化以来，社会结构发生了重大改变，出现了三大新阶层：民营企业家、中产阶层和农民工。中产阶层无疑是这三大群体中体量最大，也是最为复杂和影响最为广泛的群体。中产阶层对社会的影响远远不止于经济、社会层面。与企业家阶层、农民工阶层相比，中产阶级对社会更重要的影响是在精神、文化方面。近些年，我与上海外国语大学有学术合作，经常去上海。在上海生活的日子，我体验到上海的一个独特之处，就是上海的“街唱”。上海许多地方有民间歌手驻足街头为来往的市民演唱，这是“魔都”一景。无论是哪个社会阶层，他们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而社会精神气质的主流一定是这个社会的中产阶级所拥有的和表达的。
再次，跨文化的比较研究方法。比较研究是社会科学最基本的研究方法，同时也是比较难以做到的。国家与社会是社会科学主要的研究对象，但如果仅仅研究一个国家、一个社会，那么，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研究国家与社会。李成教授年轻时负笈海外，在美国留学工作生活了38年。他曾供职于美国知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是第一位华裔约翰·桑顿中心主任，在国际上享有学术声誉。丰富的海外学术经历使李成教授具备了跨文化的视野，具备了比较研究的能力，这也是本书的重要价值所在。《中产上海》这部专门研究中产群体的著作对于认识处于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关键时期的中国社会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值得读者们细细阅读，慢慢体会，深入思考。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原所长、四川大学讲席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