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理发师》
《护士日记》
◎黄哲中国电影一百二十年，美丽的面孔与身影如过江之鲫。这其中，生于1924年的王丹凤，在94岁人生中以39年的银幕生涯（1941年步入影坛至1980年息影），留下隽永的银幕形象，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定格，就像她在主演的《护士日记》中所唱的那首《小燕子》，“小燕子，穿花衣”，被一代代的孩子传唱至今。今年是王丹凤诞辰百年，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也循例为这位“新中国二十二大电影明星”之一举办了纪念回顾展，重温她的华年倩影。成人之美王丹凤本名王玉凤，17岁那年，朱石麟从片场一干围观群众中发现了巨星苗子。学养深厚的朱石麟，给她的不只是戏份，还有“王丹凤”这个名字——更抑扬上口，而且取中国传统吉祥图案“丹凤朝阳”，意指良才遇到好机缘。王丹凤生在上海殷实的宁波裔实业之家，自小家教规矩，但去戏院看周璇、袁美云和胡蝶等明星主演的电影和话剧，这个爱好和自由却是始终被允许甚至鼓励的。但真正下海却是另一回事。在旧影星圈，王丹凤的“不争”，几乎成了一种现象级的存在：出道当年就在《新渔光曲》这样的年度大戏中担纲最招人疼惜的女主角；一转身又在巴金著作改编的《春》那各有千秋的众美之中，甘当戏份最少、形象最窝囊的幺小姐高淑贞，以自己的逆来顺受和看似缺乏存在感，映照其他姐妹抗击命运的抉择。1944年的《红楼梦》里，实际年纪最小的王丹凤饰演的“宝姐姐”，以无为的留白姿态，巧妙地让袁美云反串的宝玉和周璇版的黛玉冤家聚头，戏剧张力拉满。有粉丝为她戏份少得有些不合理而叫屈，她却不解：能这么近地向儿时偶像学习，我开心还来不及。王丹凤甘当绿叶的成人之美，还表现在《秋》和《万紫千红》中，她这个娇小姐的恬退隐忍，恰好反衬了李丽华作为当家花旦的火辣。李王今年同为百年诞辰，在对二位女性巨星的纪念中，“铁马西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形成的对比，实在让影迷过足瘾。自尊自强1948年，像其他许多上海明星在飘摇的时局中选择的那样，王丹凤赴港发展。但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便在赴广州慰问时为祖国内地的新气象而倍感鼓舞，毅然返回上海。此前的短短三年间，她便征服了香港，与周璇、胡蝶、白光并称“沪港四大女星”。同样是在那里，王丹凤彻底完成了向大青衣转变的破茧成蝶。王丹凤在香港参演的最为脍炙人口的作品，还要数《锦绣天堂》和《海外寻夫》两部。南下的编剧导演，借助中国古典戏曲的富矿，来哺育国语时代的香港电影；而王丹凤的气质品格都代表着中国女性自尊自强的传统美德，自然当仁不让地站上大青衣的位置。《锦绣天堂》取自戏曲《锁麟囊》，胡蝶饰演薛湘灵、王丹凤饰演赵守贞，这组豪华版的双女主配置，如红马白驹并驾齐驱，让观众为国粹折服、自豪。套用了《铡美案》故事的《海外寻夫》，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出海拍片，王丹凤演绎的穿越到民国潮汕的秦香莲，让东南亚邻邦见识了中国影人筚路蓝缕、自强不息的风采。共和国初期的电影明星中，王丹凤和王晓棠有“二王”之称。已故香港歌王罗文曾提到自己的文艺启蒙：他1950年代在广州读小学时，班里同学分两派，一派迷王丹凤，一派迷王晓棠，两派争得不可开交。然而二人双峰并秀却始终无缘对手戏，不能不说是影迷的遗憾。1976年以后，因为几次开会的契机，王丹凤和王晓棠惺惺相惜，结成挚友，这份一见如故成为一段佳话。真与悲悯中国电影史上短暂而高产的沪港时代结束后，一些演员因家国情怀毅然返回黄浦江畔，其中就包括王丹凤，以及韩非等诸多优秀男演员。这也让银幕上的经典组合穿越时空得以延续——王丹凤和韩非在抗战时期的《教师万岁》中初组CP，《瑶池鸳鸯》里又出演梁祝；上世纪60年代初，王丹凤在从滑稽戏改编而来的《女理发师》中与韩非再演夫妻，演了半辈子正剧的她，在片中奉献了令人惊艳的喜剧表演。还有一些经典的珠联璧合只能尘封。比如中国电影史上少有的以邪取胜的大男主严俊，其成功离不开王丹凤的多次助攻。二人戏中的关系也实在是不拘一格：从《春》《秋》封建家族中的畸形父女，到《万紫千红》里的一谐一庄两兄妹，再到《青青河边草》里的有情人难成眷属，直到《夜来风雨声》中，王丹凤饰演的痴情女，最终以生命的代价唤回了严俊饰演的渣男的良知。返回上海后，王丹凤与另一位硬底子小生李纬联袂《彩凤双飞》和《护士日记》。这两部新中国之初上海影坛的重头戏，是追求进步的电影人以实际行动全心全意为人民的一片赤诚。《彩凤双飞》借传统地方戏之壳，宣传翻身做主、人身自由；《护士日记》诞生于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背景下，王丹凤对小燕子唱出“我们盖起了新工厂，装上了新机器”，讴歌靠智慧、汗水和奉献精神实现的“今年这里更美丽”。若说王丹凤最惊艳的作品，在笔者看来，也许要数上世纪50年代和上海众多男星合演的《海魂》。在这部反映国民党海军官兵不满当局黑暗统治愤而起义的电影中，她饰演的台湾酒吧女招待是万叶丛中唯一的红花。被吃人的社会侮辱的她，与赵丹饰演的起义领袖萍水相逢，命运将二人的心灵紧紧相连，却终因军令如山而有缘无分。命若浮萍的弱女子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被海浪带走，这让赵丹代表的进步官兵发出“我们在保卫谁”的良知之问，最终做出艰难而伟大的选择。恐怕很难有谁不被王丹凤第一眼的美而吸引，但耐心打开剧情，却发现形美之下有着更高级的东西。尤其在新中国电影事业与表演领域都尚显稚嫩的早期年代，以角色为师的她，没有生活中养尊处优带来的演技空洞虚夸；以生活为师的她，也没有因急于拥抱时代而显得表演用力过猛。诚如王晓棠在《有得盼》一文中总结的那样，“她（王丹凤）的美丽，世人公认。可她的善超过她的美。善是大情怀，包含着真与悲悯，包含着中华民族晶莹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