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要有远见卓识，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今天做事，先不追求‘对与错’的死理，先要决断的是‘做与不做’的后果。”
作者：中外管理传媒 辛国奇 任慧媛
来源：摘编自中外管理传媒出品《迈向工业文明——太平洋精锻30年成长启示录》
不打不相识
笔者翻阅中国锻压协会的历年大事记发现，1997年5月，该书记录了这么一件事：第二届中国国际锻造会议在北京西苑饭店举行，此次会议的主题是“中国锻造业面临的挑战——市场、竞争、效益”，吸引了来自欧、美、亚三大洲锻造行业的专家和企业家们参加。来自美国、瑞士、日本、德国、意大利的业内大咖纷纷发表了演讲，他们分享了各自企业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
其中，有一个演讲引人注目：日本“你期待”公司杨国彬介绍日本最新精密锻造工艺。
“你期待”公司，是日本著名的精密锻造模具制造商“你期待”株式会社。“你期待”这个颇为有趣的名字，源于它的英文名字“NICHIDAI”，“你期待”是这个英文名的完美谐音。
“你期待”公司在太平洋精锻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说是他们的关键引路人。而“你期待”公司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杨国彬博士，这位为中日锻造行业友好交往做出特别贡献的重要人物，可谓是夏汉关的“贵人”。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是太平洋精锻最困难的时期，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封闭自己，而是选择走出去，去参访世界上做到行业中最主流的企业。其中，日本的‘你期待’株式会社就是一家非常出色的企业，通过与他们的不断合作与交流，我们收获颇丰。太平洋精锻从一开始的齿轮模具设备还比较落后，到2000年之后就已经具备完全自主生产模具的能力。这离不开去‘你期待’的参访学习，和‘你期待’怀着生态共生理念的不吝赐教。”夏汉关（江苏太平洋精锻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如是说。
而夏汉关与创立于1959年的“你期待”公司的结缘，还源于一次尴尬的“模仿”。
从1990年开始，“你期待”株式会社的负责人田中先生，便感知到了中国市场吹来的春风。彼时，每年都有好几拨来自中国的同行，到他们公司交流取经。这些来访者，为田中先生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国市场潜力的大门，短短几年间，中国市场的活力和发展速度，让此前对中国市场一无所知的他，很快认定汽车配套产业的未来就在这里。因此，“你期待”株式会社开始积极布局中国市场。
“当时中国的发展前景让田中先生十分感兴趣，他鼓励大家去中国的同行那里看看，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潜在市场。”杨国彬说。
1993年，中国的市场经济正处于快速发展的关键时期，这个时期对于许多企业来说，都是一个充满机遇和挑战的阶段。在此背景下，“你期待”公司也来到中国参加模具展会，寻求更多的合作机会。夏汉关则代表“合资公司”（江苏太平洋精锻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前身）前去参会，他此行确实充满了期待。
夏汉关对于大名鼎鼎的“你期待”公司此前有所耳闻，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带去参会的企业样品册，竟然就是“学先进”学来的——样品册的封面，赫然印着“你期待”公司的一张“老照片”！可能是当时“合资公司”的生产环境并不足以登上“封面”，所以营销人员便找了一张类似图片复制下来。
尴尬的场面在后面，夏汉关看到有合作机会的公司，便不遗余力地上前介绍公司的实力。在看到“NICHIDAI”几个字母后，夏汉关更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热情洋溢地打起了招呼。然而，“你期待”公司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听说过刚刚成立一年的“太平洋精密锻造有限公司”，只是礼节性地与夏汉关握了握手，然后继续与其他人攀谈起来。
而夏汉关不管对方能否听懂，拿起手中的样品册便“话术”般地介绍起自己来，他希望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以便今后能够去日本实地拜访交流。突然，“你期待”公司的一位员工看出了破绽，他觉得夏汉关手中挥舞的产品册的封面，看起来很眼熟，确认无误后，便让坐在一边的杨国彬替他翻译：“他们用错图片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期待’公司的中文手册呢！这是几年前公司的一张老照片，其中的机器设备已经更新换代。”
杨国彬一直关注着这位颇富激情的中国同行，他委婉地打断夏汉关，说明了“雷同”的情况。
夏汉关一时愣住了，才明白手中样品册所配的“虚图”，就是人家公司的“实图”。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这次还真是遇见“李逵”了，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面对如此局面，夏汉关有些懊悔，他原本期望通过这种方式展现公司实力，却未料“弄巧成拙”。他心中暗想：“这再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影响到今后的合作，就太不值得了。”
不过，夏汉关此前的那股激情劲儿，这位工作人员实际上已经感受到，他并未生气，反而对这家刚刚起步的中国同行企业，心生了几丝敬佩，同时也产生了兴趣。“没事儿，不用紧张，既然会有中国公司用到这张图片，这也说明我们已经名声在外了。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这位工作人员笑着说。尽管在翻译之前，夏汉关一句也没听懂，但他从对方的神情中，已然看懂了话里的善意和诚意。
早期，日本企业确实也在很多领域紧跟美国企业的创新步伐。当时，日本企业在汽车制造、电子设备等领域，长期向美国企业学习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在这个过程中，日本企业不仅学习、借鉴、吸收了美国的创新技术，还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独特的技术和产业体系。
比如，丰田、索尼、松下等企业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崛起的。赫赫有名的丰田汽车，在从美国福特和通用汽车那里学习了生产管理经验后，通过实施精益生产模式，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成本，从而在全球市场上取得了巨大成功。
于是，起初略觉尴尬的夏汉关，瞬间恢复了坦然和自信，他诚恳地说：“用了贵公司的照片实在抱歉，不过我们确实很认可贵公司。我们刚刚起步，很多东西还在摸索中，但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因为我们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和学习精神。这次就是想认识一下，希望双方建立友谊，为未来的合作奠定基础。如果有机会，我们非常期待能赴日本进行实地考察和交流，因为我们都在同一产业链上，相信未来会有很多合作机会。”
这番话，让“你期待”的工作人员对夏汉关更加刮目相看，他们当时就感到，这是一家极具潜力的小企业。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次图片的“撞车”，让双方反而更加深度地交流起来，这次意外的相遇为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两家公司之间的不解之缘就此开始。
“后来‘太平洋’在‘你期待’一下子就有名了，大家对夏汉关本人印象都很深刻，这为两家公司今后的合作做了很好的铺垫。”杨国彬笑着说。
可能双方当时都没想到，两家公司结缘后，友谊长存至今，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已经不能用“合作”来形容。
正所谓“心随境乱，则万事皆乱；境乱心安，则一切皆安。气定则心定，心定则事圆”，在面对棘手的局面时，夏汉关并没有“走为上策”，而是巧妙地化解了尴尬，他的表态充满了诚意和决心，让人深信公司具备光明的未来——按照夏汉关的“赶公交”理论，错过了这一趟，也许就没有了下一趟，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就永远错失了一次良机。这一次，夏汉关带领着公司及时地“上了车”。
要现金流，还是要“金刚钻”
1994年，“合资公司”从知名的日本小松公司引进了两条先进的全自动生产线，正是“你期待”公司为其提供模具。
“瑞士的冷摆辗设备还是人工操作，1分钟可能生产不了五六个零件，而小松的自动化设备，理论上1分钟可以做20～25个零件。”杨国彬说。
当时，中国汽车年产量尚在100余万辆，引进如此自动化的设备，并不多见——不，是当时根本没有，“合资公司”是国内第一家引进这一级别生产线的公司。“合资公司”取法乎上地超前引进设备，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于世界先进技术的追求；另一方面，他们可能过早地预估中国汽车产业的红利期即将来临。
夏汉关曾经说过的几个理念，反映了他的所思所想：“实施技术创新必须打造一流的创新平台，只有一流的创新平台才能开发一流创新成果、育引一流人才......要使企业在行业技术创新能力上始终保持领先一步，产品技术含量上始终保持高人一筹，从而为企业持续创新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新动力。”“企业家要有远见卓识，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今天做事，先不追求‘对与错’的死理，先要决断的是‘做与不做’的后果。”
“当时感觉他们的眼光非常超前，做什么都要领先于其他同行，我们就觉得这家公司和一般公司不太一样。”杨国彬说，“不过当时中国汽车市场还是没有明显的起色，大批量的自动化生产一度没有派上用场。”
这就像，“合资公司”在努力地学做高考题，而整个国内市场却还处于“小学生”的状态。
引进两条生产线后，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从中也可以看出“合资公司”的志存高远。
这两条自动化生产线分别用于生产差速器齿轮和车载空调齿轮，其中生产车载空调齿轮的模具，“合资公司”在1996年验收时，发现齿轮顶部的填充不够理想。同时，客户也觉得这样的产品不合格。
“合资公司”于是与“你期待”公司沟通，但日方认为，这并非不合格，而是工艺不同，一点也不影响产品的使用。
“如果采用传统的机械切削加工工艺，一块钢料经过车铣刨磨，不论是圆角还是尖角，都能精确地达到设计图纸上的尺寸。而采用锻造工艺，是依靠金属流动成型的，一个模具的边边角角，不可能填充的那么饱满，否则模具可能会因为压力过大而破裂。这就像包饺子一样，不可能把上面的弧形搞成90度。虽然这并不影响使用，但严格追究的话，确实没有达到和图纸完全相符。”杨国彬说。
双方各执一见，因此还有些不愉快。不过，因为这项合作是“交钥匙工程”，强调依合同并且完整地交付。于是“你期待”公司又做了好几次改良，但依然没有达到“合资公司”的客户所期望的水平。
投资了这么多设备，经营上又有很大的压力，如果被下游客户索赔，再与供应商闹掰，“合资公司”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按理来说，日本企业对产品细节还是非常讲究的，这次分歧确实是因工艺不同造成的。
最后，经过双方反复交涉，“你期待”公司提出，无法赔偿现金，可以赔偿价值1400万日元的模具加工服务。“当时为了达成一致，我和日本同事一起往返‘太平洋’好多次。日方还是比较遵守契约的，确定要赔偿，就是怎么赔偿需要协商，最后我们还担心‘太平洋’会不会答应这个方案。”杨国彬回忆说。
然而，当时资金已经捉襟见肘的“合资公司”，并没有强硬地继续要求现金赔偿，而是退让一步，同意照此执行。
此举不但解决了争端，反而让“你期待”公司变成了“合资公司”海外研发中心，在此后的3年时间里，“你期待”免费为他们加工了3套模具。
在开发的过程中，双方自然需要保持密切的沟通和交流，对“合资公司”团队来说，这是绝好的学习机会，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能。这与赔偿现金“两清”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可以说，“合资公司”是“因祸得福”，他们在技术层面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为其未来的自主创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要1400万日元（约合85万人民币），还是要交流学习；要眼下的现金流，还是要未来的“金刚钻”，“合资公司”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