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翻拍了《阿甘正传》,名《阿辛正传》。
影片成本18亿印度卢比,约合1.6亿人民币,迄今全球票房仅9.2亿印度卢比,可谓惨败。
影片口碑则非常诡异。
IMDb5.2,烂番茄新鲜度65%,metacritic专家评分46,用户评分5.2,《纽约时报》形容影片“自负、娇生惯养”。
这么一看,烂片无疑。
然而,影片豆瓣评分7.6,爆米花指数也有91%,权威影评网IndieWire称赞它拥有“特定的文化影响、深厚的历史、可爱的视效”。
看过影片后,这种口碑的撕扯便很容易理解。
被美国主流影视思维主导的IMDb、metacritic等,自然很难接受“美国梦”的经典之作被挪用到美国以外的土壤。
而一向勇于在IMDb为本国电影站台的印度观众,也可能被片中的宗教表达触怒,从而放弃对这部电影的支持。
美国、印度之外的中国观众,反而获得相对中立、理性的立场,从叙事的流畅和电影工业的成熟等客观角度,为本片打出了它最得体的分数。
由此也可看出,世界巨变的当下,感性的立场化思潮正在蚕食理性思维的生存空间,大多数人都热衷在分裂、虚浮的潮流中维护自己可能偏颇的判断。
阿米尔·汗也玩流水线
POST WAVE FILM
《阿辛正传》由阿米尔·汗制片兼主演,阿德瓦·香登导演,两人曾在五年前合作音乐片《神秘巨星》。
影片演员还包括沙鲁克·汗、卡琳娜·卡普尔。
其中,沙鲁克·汗被誉为“印度之梦”,地位不逊于阿米尔·汗;卡琳娜·卡普尔则与阿米尔·汗主演过《三傻大闹宝莱坞》。
所以,从阵容来讲,这是一部演员凌驾于导演之上的电影,也是一部水准和深度让位于国民度的电影,而这,恰恰是影片将“美国梦”替换为“印度梦”的第一手段。
在印度国内外辗转100余地取景,历时两年拍摄,则为这种手段匹配了相对应的制作规格。
因此,《阿辛正传》绝对不是烂片。
可以从三个方面解剖这部电影的情节肌理。
其一,影片讲述的是主角拉辛同生命中四个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他们分别是拉辛的母亲、挚友巴拉、敌人兼友人穆罕默德、妻子鲁芭。
其二,影片将拉辛的人生放进印度历史大事件中观察,“印度铁娘子”英迪拉·甘地总理在位时的政坛风云、沙鲁克·汗引领的流行巨星文化等,片中都有勾勒。
其三,《阿辛正传》的本质是一部爱情片,拉辛的人生和影片本身的推动力量,都是鲁芭。
片中,拉辛与鲁芭的人生观其实是背道而驰的,拉辛追求平凡和顺其自然,但鲁芭的人生规划却相当绚烂,她试图成为演艺巨星,为此甚至不惜与印度黑帮过从甚密。
最后,遍体鳞伤的鲁芭真心回到了拉辛身边,表面上给人一种“玩累了就找个老实人嫁了”的感觉,但本质上是不切实际的幻梦破碎后,在斑斓的碎片中,露出了人生朴实的基底。
所以,拉辛、鲁芭这对夫妻身上,各自演绎着印度梦的正确和错误方式,其中的对立与妥协,共同构筑出了印度梦的完整形态。
基于这三个方面,《阿辛正传》抛出不少印度电影中常见的议题。
比如鲁芭的母亲被父亲家暴致死,拉辛家的帮佣殴打妻子,以及鲁芭因拍摄大尺度照片被关进监狱,指向的,都是印度女性的身份和生存困境。
拉辛在战场救下敌人穆罕默德,之后又与穆罕默德合伙做出内衣大厂鲁芭企业,两人宗教信仰的不同,使这一情节如同阿米尔·汗另一部翻拍片《我的个神啊》的分支,将人本身从所有宗教中提纯,从而完成对信仰的叩问。
此外,德里的混乱、孟买的暴动等,还使影片汇流到近两年印度电影对政体、社体的质疑之中。
除了议题上的“心机”,《阿辛正传》在细节上同样不乏设计感。
比如在时代细节上,影片有意以复古影像,呈现1994年印度佳丽苏丝米塔·森夺得环球小姐冠军时,印度民众的狂欢景象。
这是印度历史上首次有人拿下这一荣誉,而1994年,也是《阿甘正传》的上映之年。
拿掉这一场景,不会对《阿辛正传》构成任何叙事影响,但显然,影片利用这一场景,和《阿甘正传》建立了一种历史韵味上的链接。
又如拉辛刚在火车上为人们讲完战场往事,气氛一时沉郁,拉辛立即补充,自己是屁股中弹,听众们瞬间在泪中大笑,就这么两个转折,影片便轻巧地以幽默消解了战争的残酷,由此维持住了影片的印式喜剧风格。
以上种种便能看出,与《阿甘正传》以真正的美国精神为创作根基不同,《阿辛正传》脱胎于阿米尔·汗对印度电影工业的信心,所以它代表的是一种叙事力量和技术力量,而非精神力量。
片中所有情节几乎都在按照观众想象中的必然出发。
这使《阿辛正传》在有品质保障的前提下,沦为了一件标准的流水线产品。
一部很(没)有必要的电影
POST WAVE FILM
《阿甘正传》剧情的推动力量,表面上也是爱情,但爱情并非它的精神内核。
一方面,越南战争、水门事件、总统被刺等重要历史事件,在片中留下的痕迹同阿甘的人生绞合在一起,做到了真正的时代人物书写。
另一方面,在美国高速、剧烈的历史变迁中,阿甘以所谓“傻”的人设,始终维持住一份本真,这其实是在鼓励个人的价值优于时代的价值。
这两点,使《阿甘正传》看上去再政治正确、再“美国梦”,最终都拥有了一种诚实的普世意义。
所以,其实每个国家都需要拍出自己的《阿甘正传》,但在时代和事件的选择与斟酌上,要能够扎根本土的历史独特性,同时也要有足够的外延,即在人的个体价值上的共情。
而《阿辛正传》在原版基础上做的,不是选择与斟酌,而是替换。
将巧克力替换成酥炸球(印度网红小吃),将越战替换成卡吉尔山脉之战,将总统被刺替换成总理被枪杀……
这些事件对印度历史的影响,显然不如《阿甘正传》中对应事件对美国历史的影响,所以《阿辛正传》中几乎所有时代元素都如同贴片,显得浮光掠影,根本无法深入人物的命运肌理。
因此,印度需要一部《阿甘正传》,但1:1复刻的《阿辛正传》还无法成为印度的《阿甘正传》。
当然,阿米尔·汗是最适合“印度阿甘”的人选。
阿米尔·汗的演艺生涯中,尽管有《未知死亡》《忠肝义胆》等犯罪惊悚佳作,但他真正被世界观众熟知,则是通过《三傻大闹宝莱坞》《摔跤吧!爸爸》《地球上的星星》等顶级印度电影。
这些电影不但是印度文化输出的典型案例,而且拥有强大的心灵按摩力量,堪称印度在普世价值维度上的文化名片,阿米尔·汗也因此被誉为“印度良心”。
所以,由阿米尔·汗来完成对印度历史和印度人文价值的公共刻写,再恰当不过,但遗憾的是,《阿辛正传》对《阿甘正传》的过度尊敬,使其根本无法逃离美国叙事框架,从而构建一场真正的印度叙事。
此外,从电影本身来讲,当下的印度是否已准备好迎来一部“《阿甘正传》”,也值得商榷。
相比工业技术,对电影而言,叙事技术和思想层次或许更为重要,如果电影人在电影环境中具备比较充裕的创作空间,或许就能倒逼工业技术进步,而这,正是近年印度电影给人最深刻的印象。
2010年以来,《宝莱坞机器人之恋》《功夫小蝇》《小萝莉的猴神大叔》《误杀瞒天记》等影片,已经在视效、想象力、思想等各个方面,为印度电影织下宝莱坞新世纪蓝图,最近几年,印度电影更是在各类题材上全面开花。
《杰伊·比姆》《宿敌》直指印度的社会体制、种姓和法律,《RRR》《巴霍巴利王》则从历史、奇幻的角度,定义出“印度氪金大片”,《真雄起》《钴蓝爱恋》在商业和艺术两个维度关注性少数题材……
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印度电影都找到了一条足以被认可的路,但如果试图将众多角度综合,拍出一部视野广泛、纵横自如,同时又焦点清晰的伟大作品(即《阿甘正传》所达到的成就),也许,印度电影还没有做好准备。
而这,就是《阿辛正传》的根本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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