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潭岭县，一名年轻女子推着自行车，行走在砖房巷弄的夜色中。
一个傻子咬着雪糕，在不远处看着她。
女子加快步伐，回头时，却猛然被袭击，自行车倒在近处。
幸好女子被救下，附近的小年轻们，指证化肥厂家属院李承天（王砚辉 饰）、廖穗芳（梅婷 饰）夫妻的傻儿子李文卓（杜宇森 饰）为凶徒。
因缺乏真凭实据，李文卓很快被警察释放，但李承天一家却不得不为此饱受歧视。
此外，李承天家还发生过两件大事。
一是13年前，李承天5岁的女儿李文文在家里离奇失踪。
二是不久前，家中保姆小秀（张贤静 饰）突然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失前，小秀一直在给福利院的好友陈佑希（张子枫 饰）写信，信中，她告诉她，这个家，有秘密。
信件中断后，陈佑希为解开小秀消失之谜，逃离福利院，只身来到潭岭。
岂料，专门袭击年轻女子的凶徒，袭击了陈佑希，这一次，李文卓救了她。
为此，傻子李文卓的身份，实现了从“变态”到“英雄”的转变，陈佑希则借机假扮李文文，以“回来的女儿”的身份，潜入了李家。
这就是爱奇艺“迷雾剧场”新作《回来的女儿》布出的迷局。
世纪之交，西部小城，被罗织、圈禁的人情世故，以及共12集、单集约55分钟的体量，都证明此剧是一部典型的爱奇艺悬疑国剧。
01
创作班底上，《回来的女儿》拥有比较强劲的悬疑阵容。
导演吕行，2017年推出过《无证之罪》。
这部剧在当年始终被《白夜追凶》盖过风头，但它对人性的翻转式极端刻画，以及对反派李丰田的惊悚塑造，使其成为国产悬疑小而精的开创性代表。
尽管《无证之罪》不属于迷雾剧场，但它是第一部确立迷雾剧场格式的作品。
《无证之罪》（2017）
编剧之一潘依然，曾执笔过《隐秘的角落》；摄影段春宇，曾掌镜《沉默的真相》。
因此，在情节及角色设置上，《回来的女儿》与《隐秘的角落》有相似之处。
比如都涉及中年男女的婚外情，梅婷诠释的居委会主任廖穗芳一角，在自身欲望和子女亲情的夹缝困境上，也很可能是“升级版的周春红”（《隐秘的角落》中刘琳所饰角色）。
《隐秘的角落》（2020）
而在视觉效果和构图设计上，《回来的女儿》不似《隐秘的角落》那般趋近电影审美，在色彩、转场、特写等各方面都追求明显的艺术感。
而是在段春宇的镜头中，回到《沉默的真相》那相对务实的小荧屏风格，同时又在色彩和画面湿度上，力求还原时代的纵深感（《沉默的真相》故事发生于新世纪之初的十年左右）。
比如在《回来的女儿》和《沉默的真相》中，都可以看到以植物的深绿为画面色彩主体的阴云天，人物也热衷坐、行在世纪之交的亭台楼阁间。
《沉默的真相》（2020）
尽管《回来的女儿》是在横店、安徽太和等地拍摄，但从剧中人的方言口音可以看出，其故事地理其实是以川渝，尤其是重庆为原型，恰好，《沉默的真相》就是在重庆拍摄。
所以，从摄影师在地理结构、空间构图、色彩深浅及虚实等方面的取舍来看，可以明显感受到，《回来的女儿》有意将镜头探进上世纪末的时代纹理中，去翻开国营经济与私营经济碰撞下，普通家庭里那带腥、带血的褶皱。
比如雾湿的微雨中，李承天为廖穗芳采了野花，自山石的凹槽中现出身影，又在山石后看见妻子、儿子与“隔壁老王”（保健品公司老板王重江，李乃文 饰）在雾亭中相谈甚欢。
画面先隐去李承天的主体身份，恢复其主体身份时，他却又沦为看客，这种连续的推拒式镜头，将李家隐匿的家庭裂缝，明明白白撕开在画面中。
女儿回不回来，这个家都摇摇欲坠了。
02
回望近年的国产悬疑剧，不一定对具体情节印象深刻，但必然很难忘记其中部分演员与角色。
《无证之罪》中的李丰田（宁理）、郭羽（代旭），《隐秘的角落》中的张东升（秦昊）、朱朝阳（荣梓杉），《沉默的真相》中的江阳（白宇），《开端》中的“锅姨”陶映红（刘丹）等，足以共同组成内地悬疑剧的高光人物图谱。
《开端》（2022）
相比这两年《东城梦魇》《无罪之最》《闪亮女孩》等欧美悬疑剧在细节和反转上的精密钩织，内地悬疑剧在人物设计上，对内地观众而言，也许更具认同感。
从编剧上来讲，一个突出的人物，自然比一个精彩的反转，更具价值。
同时，内地悬疑剧对角色的形塑，非常依赖演员的诠释，宁理的倒点香烟、白宇的钱包遗失、刘丹的炸弹拉线，都是演员成就角色的典型例子。
《无证之罪》（2017）
甚至可以认为，内地悬疑剧的悬疑感，其实并非靠情节本身保持，而是靠演员的惊怖表演保持。
所以，在演员的选择上，迷雾剧场独具一格，尽管偶有偶像演员，但总体而言，剧场偏重表演实力，尤其在中年演员的维度，求的是一种穿透力，他们的表演，是悬疑的重要组成部分。
《回来的女儿》中，张子枫、王砚辉、李乃文、代旭、苇青（《我不是药神》中的老奶奶）等演员，发挥都很稳定，但他们都只是悬疑的外围，惊惧的风暴中心，落在梅婷身上。
来看梅婷如何将廖穗芳这个角色，按进潭岭县的迷雾中。
陈佑希假扮李文文登堂入室，廖穗芳表情不悲不喜，证明她或许清楚当年李文文失踪真相，知道李文文不太可能回来；同时，她、李承天、李文卓、李文文，应并非普通的家庭关系。
陈佑希洗澡，廖穗芳先是让陈佑希递出衣物，然后进浴室对话，最后猛然拉开浴帘，袭得陈佑希一惊。
这与她去程威家盗取挎包如出一辙——
她先是假送烈士慰问金，让程家奶奶拿来户口本，再以想喝水为借口藏起户口本，之后又以找户口本为由，堂而皇之进入程威卧室，取走挎包。
无论监视陈佑希，还是盗取挎包，廖穗芳都讲究个设计、程序，一步一步，气定神闲，精钩细织，心思之缜密，令人一寒。
再看陈佑希在夜间诱使李文卓说出和小秀的关系，声音极轻，生怕惊到躺在一侧的廖穗芳，岂料画面一移，侧躺的廖穗芳双眼大睁，将陈、李对话尽收耳底。
剧外，梅婷是演员，剧里，廖穗芳也是演员。
《回来的女儿》中的所有未解悬疑，几乎都被牵系在梅婷的表演和廖穗芳的表演中。
03
故事层面而言，《回来的女儿》算是罗织了一张紧密、有趣的黑色之网。
失踪的女儿、保姆、小县城婚外情、流窜的变态面具犯、痴呆憨傻的年轻男人……
由家庭的隐秘，延伸至城镇那令人窒息的人情世故，这种录像厅时代的小城秘闻，可能是当下内地观众最感兴趣的故事类型之一。
时代层面而言，《回来的女儿》依托李承天和王重江这两个角色，分别代表国企经济和私营经济在当时的状况，从而重构世纪末下岗潮冲击下，“铁饭碗”家庭在经济和心理上的双重窘迫。
剧中以两辆汽车之间的“冲突”，明确表达了这一点——
李承天借来装点门面的货运车，无论如何装不下一家人，而在近处，王重江的小轿车却有闲适的姿态，如同一种嘲笑。
同时，郭富城海报、《乱世巨星》音乐、香港录影带、Panasonic电器标牌等道具、配乐细节，也在进一步渲染剧集小城故事的时代氛围。
也即是说，世纪末的西部小城，斑驳的地理构造和岁月坍塌中，或许埋藏着取之不尽的故事富矿，每一个故事，都代表时代对命运的冲击。
如此看来，《回来的女儿》已具备精品品相。
然而，悬疑的高度，其实并不决定于悬疑本身的叙事魔力，也不决定于悬疑时代的回望与幽情，而是决定于故事或人物的精神高度。
这些年，依靠故事或人物出彩的国产悬疑剧不少，但以故事和人物精神铸就辉煌高度的，只有《沉默的真相》这一部。
《沉默的真相》中，检察官江阳对正义拥有相当审慎和纯挚的态度，不轻易投入，一旦投入，便不惜以生命卫道。
《沉默的真相》（2020）
这部剧带点本格味道的独特悬疑设置，使江阳的付出在儒家文化背景下，富于不可思议的决绝感。
正是这种悖逆文化背景的决绝，将这部剧、这个角色的精神，提升到罕见的纯粹高度。
想来，《回来的女儿》在家庭故事的圈囿下，很难达到这种高度，但其悬疑水准，也不是没有重现迷雾剧场辉煌的可能。
文：县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