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中和晚晴”:一场乡村养老的突围

特稿 | “中和晚晴”:一场乡村养老的突围
2025年01月03日 13:26 华夏时报

服务结束后,卢飞俄、杨奶奶、冯春娣(左起)对着镜头开怀大笑。

本报(chinatimes.net.cn)记者周南 韶关、北京摄影报道

“你中唔中意我哋嚟玩?”冯春娣和卢飞俄协力将杨秋兰从厕所抬出来,扶到床边坐下,边给她整理衣服,边用客家话打趣地问,意思是“你喜不喜欢我们来玩”。

年近80的杨秋兰奶奶,身体瘦削,去年中风后更是行动不便,活动范围基本限于床上。早年间精神状态不好,如今听力也下降得厉害,二人重复问了好几遍,她才将眼睛从电视上挪开,口齿含糊地答“中意”。而后又对二人说了一串记者听不懂的客家话。

“她说我们两个人都好,又说我是谁家的媳妇、她是谁家的媳妇,意思是认识我们。”冯春娣和卢飞俄边笑呵呵地跟《华夏时报》记者“翻译”,边各自从工具包里拿出指甲剪,“左右开弓”给杨奶奶剪指甲。

“她啊,是‘电视迷’,电视基本上24小时开着。”“她不怎么动,所以有时候我们来了,会特意让她自己找找衣服,借机让她动动”……二人跟记者介绍着老人的情况,手上动作也没停过。

手指甲剪完,用矬子磨一磨;又弯下身子“咔嗒咔嗒”剪起脚指甲;然后量血压、测血氧,见血压偏高,跟她回来送饭的儿子叮嘱了几句。中间不时地相互拍下工作照,再用客家话跟杨奶奶聊几句,杨奶奶偶尔“抽空”回答两句,又转向电视……前后一通忙活下来,四五十分钟。

“来来,看镜头。”“看这里,这里。”离开前,冯春娣和卢飞俄分坐在杨奶奶两侧,拿着手机拍下“打卡”照,三人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冯春娣和卢飞俄是广东省韶关市乳源瑶族自治县桂头镇均村人,杨奶奶是她们的服务对象之一。记者见到二人时天气还热,冯春娣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就兴冲冲地向记者展示起手机上收到的服务薪酬,笑眼弯弯。

冯春娣所参加的“项目”是由中和乡村发展促进中心(下称“乡促中心”)设计启动的中和晚晴乡村居家养老服务项目(下称“中和晚晴”或“项目”)——“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在对该项目进行为期5天的走访里,《华夏时报》记者走过当地4个项目试点镇(街道)、6个村(社区),追溯了一群人突围资源困境的“来时路”,亦有幸见证一群农村老人“尝鲜”居家付费养老后的新变化。

难以忽视的农村养老“短板”,如何搭建体系?

谈及“中和晚晴”探索的乡村居家养老服务模式,用“尝鲜”一词并不为过。

我国养老问题的重点痛点难点和短板在农村,农村养老是亟待解决的民生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问题之一。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生活在农村的60岁及以上人口约为1.21亿人,占农村总人口比例为23.81%,比城镇高7.99个百分点。

但是,尽管农村地区有庞大的养老需求,与养老服务资源相对集中的城镇相比,其面临的养老形势却更加严峻和复杂。

“首先,农村养老供给严重不足。城市的养老配套设施和服务相对完善,例如大量的养老院和养老社区、便捷专业的居家养老服务、丰富的医疗和康复服务资源,以及智能养老服务等也不断发展,供有不同需求的老人选择。但在一些农村偏远地区,村子离条件好的医院上百公里,更别提专业的养老服务人员了。其次,农村养老资金没有保障,养老模式陈旧。城市里大多是退休老人,有退休金,还有老人购买了老年金融产品,有的甚至卖掉房产,购置养老地产。但受到传统观念、居住分散、收入水平低等多重因素影响,农村老人依然以传统的家庭养老为主,然而随着农村少子化和劳动力外流,这种依赖子女照料的模式已经难以为继了——我们需要探索一种新的乡村居家养老可持续发展模式。”乡促中心理事长王行最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分析道。

传统的农村养老模式正面临转型,农村养老服务逐步从“依赖家庭”向“社会化”转变。而居家付费养老作为一种新的服务形式,可以通过服务内容创新、支付模式改变、技术引入,逐步进入农村传统的养老环境中,给老人和家庭带来新选择。

但是,如何将上述服务供给、资金保障、观念窠臼等难题逐一突破?

多年来,针对老龄工作,国家不断深化改革创新、破解体制机制障碍,加快完善老年人社会保障体系、养老服务体系、健康支撑体系。

王行最表示,应对农村养老难题同样要紧随国家政策,健全三大体系。

由此,项目第一期试点桂头镇——专注探索健全养老服务体系,即解决“为谁提供服务、谁来提供服务、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三个问题。第二期试点马坝镇、丹霞街道、董塘镇——专注探索健全社会保障体系,即解决资金来源问题。

同时,要想延缓老年群体失能失智的发生,提高老年群体的整体健康水平,老年健康管理需要系统化推进。但因涉医服务专业性强、需要与国家医疗体系深度对接,单个公益项目难以独立完成,因此项目决定在一定范围内辅助实施,如通过居家紧急呼叫服务、体征监测、传递慢病健康知识等方式给老人提供助医服务,提高老人健康管理意识和水平。此外,积极关注老人心理健康,联合村委组织开展文化活动,让老年人在心理上得到寄托,实现养老变“乐老”,以此助力健全健康支撑体系。

丹霞街道的站长们正在分发项目宣传单。

走近农村老人,他们真的需要服务吗?

截至2024年12月31日,“中和晚晴”项目在广东省韶关市的4个项目点共计招收护理员28人,为431位乡村高龄、半失能老人提供居家服务,服务次数10051次。

而将时间倒回至2023年2月,当时,为了解决“给谁做服务、做什么服务”这两个问题,由王行最、乡促中心秘书长张雅静等人组成的项目调研组和当地合作伙伴韶关市乡村振兴公益基金会的同事开始走进桂头镇,开启了第一轮调研。

“第一轮调研以对接村干部为主。”张雅静回忆称,那时团队用一周时间走访了10个村,但每天调研完开会时,大家都很失落。“首先,村里以留守老人、妇女为主;其次,一说给老人提供服务,大家都觉得是好事,可一涉及要花钱,就表示这事行不通。”

也有收获。一方面,团队原本期待项目首期就能实现筹措资金多元化,正因在调研谈及付费屡屡碰壁,促使他们改变策略,决定第一期试点以解决服务供给优先的问题。另一方面,桂头镇均村的村书记也给了项目组信心和灵感,“他对服务老人很认同,还主动提出‘如果你们能上门帮老人做做饭、洗洗衣服,我爸的钱我愿意出’——这让我们意识到,老人最需要的是最基础的生活性服务。”张雅静说道。

为了进一步了解老人需求,2023年6月,项目组开启第二轮调研,走家串户探访有高龄、半失能老人的家庭,而项目最终敲定的理发、剪指甲、居室清洁、居家陪聊、助浴服务、体征检测、琐事代办等十余个服务项目和服务对象,就是这样陆陆续续、实打实地“聊出来、走出来”的。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项目组感受到,老人常常意识不到自己有需求。以“居家陪聊”服务为例,“一问老人有啥需求,都说‘没有,没有’,结果我们跟老太太聊了半个多小时要走,她还拉着手不让走,其实他们就是想找个人说话,来排遣孤单寂寞——这就是需求。”张雅静称,陪聊也因此纳入服务项目中。

至于像“居家清洁”这样“平平无奇”的服务,记者在走访董塘镇新龙村时,从潘华雄那里得到了新解读。

潘华雄是80后,返乡后任新龙村村干部,项目“落户”新龙村时,他被选为站长,负责管理村里的护理员和对接项目等事宜。记者跟随他的脚步,来到80多岁的曾奶奶家。

曾奶奶话不多,但很爱笑,几个孩子常年在外,平时她和老伴二人一起生活。记者一行走进房间时,曾奶奶正坐在门前的椅子上,身后沙发椅上的杂物堆成了“小山”,还有几只家养的鸡在曾奶奶身边踱步。见家里来了人,曾奶奶满脸是笑。

“她年轻时干很多活,累得现在手发软无力,控制不住,没有力气,连梳头都梳不了。”58岁的詹秀英是新龙村的护理员,她知道曾奶奶爱美,不想剪短发,但是因欠缺打理,曾奶奶的头发已经打结形成硬块,詹秀英只能一边哄着“剪短好看”,一边拿出工具。

董塘镇新龙村护理员詹秀英正在给曾奶奶理发,曾奶奶笑得很开心。

潘华雄则动手将杂物简单归置了一番。“很多人认为搞卫生就是拿个扫把扫地,但我们受过培训就知道不是这样。”他告诉《华夏时报》记者,老人们习惯囤东西,什么都不舍得扔,且摆放杂乱,有时导致家里四分之三的空间都被杂物占据,活动空间只有四分之一。所以,护理员给老人打扫房间,不仅为了让环境看起来整洁,更是要在老人同意的情况下,帮他们把不需要的东西清除,腾出空间,避免造成跌倒等问题,消除安全隐患。

“更重要的是,在每次服务的过程中,我们要慢慢影响他们。有的老人会把我们清出去的东西往回搬,或者子女给他买的吃的不舍得吃,一直放到过期、发霉也不扔,产生健康隐患。我们会告诉他变质的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会生病,解释后,大部分老人都会同意处理掉这些过期物品。慢慢地,他们的生活习惯也会发生变化。”说着,潘华雄又将目光转向曾奶奶家的饭桌,检查饭菜是否变质。

待记者离开时,曾奶奶已经“焕然一新”,她看着大家竖起的大拇指,笑得羞赧。

曾奶奶和老伴合照。

“听见炮声的人”,谁给他们提供保障?

像冯春娣、卢飞俄、詹秀英这样在各自村里给老人提供服务的护理员,张雅静称他们为“听见炮声的人”——身在服务“一线”,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找专业的养老公司提供上门服务?

“行不通。”王行最一口回绝。引进养老服务公司等外部专业团队,看似是一个快捷的解决方案,但农村有其独特的社会结构、文化背景、资源条件和生活方式,外来专业公司进村服务时往往“水土不服”。“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对于农村老人来说,一个不认识的外来人到家里,语言不通,也不信任,不会接受服务。而且引入外来人,高额的人力、食宿、交通成本难以负担,风险也大。”

王行最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农村留守妇女多为45—59岁的“小老人”,外出打工不具备竞争优势,大多只能做一些工资两三千块钱的低技能工作,刨去食宿行等生活成本,所剩无几。但按照项目设计,如果一个护理员满负荷工作,一个月也能挣到这些钱,还能实现“在家门口工作”。熟人社会对彼此都是约束,风险性降低的同时,信任度也上去了。

因此,为项目地培育一支具备居家养老管理和服务技能的属地人才队伍,让“自己人”照顾“自己人”,为最优解。

如何培育一批“自己人”?马坝镇副镇长黄国青在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总结称,项目为护理员提供了“三个有保障”——服务有保障、安全有保障、酬劳有保障。

在服务有保障方面,项目从招募护理员时,就以有过照顾老人经验的人员优先;通过面试、健康体检合格的预备护理员,可参加为期3—4天的集中培训,培训内容包括护理员礼仪及行为规范,如何居家清洁,如何做心肺复苏、海姆立克等急救方法,如何处理烫伤、推轮椅,如何帮卧床老人换床单、擦浴等。“啥都有,培训学的都是全新的内容,让我大开眼界。”詹秀英告诉记者,自己虽然曾经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多年,但还是在培训中学到很多新内容。

培训后,通过考核的护理员可以上岗,考核包括理论和实操两部分。在第一期培训的15位护理员里,有两位未通过考核被淘汰,对此张雅静说:“招护理员不容易,但如果选人将就,未来受罪的就是老人。不过,第二批项目点招人时我们更有经验了,选人也更‘准’,护理员的培训通过率是100%。”

酬劳有保障,即让护理员劳有所得,且通过APP实现及时提现,不设置提现门槛。记者走访桂头镇均村时,冯春娣就拿出手机兴冲冲地向记者展示自己的提现记录,“看,每次干完活点签退,就能立刻到账。我每次赚到一点,就提出来一点。”

冯春娣向记者展示以往的提现记录,并告诉记者APP上可以实现服务下单、打卡记录、领薪结算等功能。

安全有保障,即为了保障护理员的人身安全,项目要求各试点镇(街道)须为护理员统一购买意外险。同时,护理员每次服务至少两人结伴上门,既能相互照应,保护自身安全,也能相互监督,确保服务效果。

此外,护理员上面还设站长,由各村(社区)干部兼职担任,站长对护理员统一管理,并负责入户动员宣传、市场服务、矛盾调解等工作,“干部最了解当地情况,也深得村民信服,一旦护理员和老人发生不快,是调解矛盾的不二人选。”马坝镇中和晚晴项目镇级业务中心站长黄丽霞告诉记者,为了保证效果,项目落地初期,自己每一单都100%陪同上门,服务结束后还自行安排时间回访和入户宣传,“虽然项目没做这些陪同和回访的特殊要求,但做就要做好。目前为止,我们的项目服务满意率是100%。”

从行到知,观念如何改变?

“等我老了,我希望也有人能像我服务别人一样服务我。”华卉卉是马坝镇的护理员,她一头干练的短发,性格爽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像华卉卉一样,通过项目参与,养老观念发生改变的不在少数。

记者在采访了20多位护理员和站长后发现,他们参与项目的初衷多以增加收入、打发时间和满足助老意愿三类为主。“当时听说招人我就来了。”“有时间我就多干一些,没时间就少干一些,很自由。”“一个村的老人嘛,子女不在身边,我们就照顾一下。”“闲着也是闲着,管他补不补贴,就是帮助一下老人,反正我家也有老人”……

而随着对话的深入,记者从他们的视角中捕捉到了个性化的“人”,也看到他们中的大多数有着相似的性格底色——淳朴、勤劳、乐观。

“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心和爱心,不然很难坚持。”桂头镇红岭村护理员罗玉婷说,自己也听过一些“闲言碎语”,“有人会说‘这么脏的活你也干’‘还帮人家擦屁股’……哎呀,但嘴巴长在人家那里,管不了的。我现在不在乎的。”她转而跟记者分享称,服务时要灵活,不能按理论生搬硬套:“比如培训的时候,对室内温度是有要求的,但有的老人家里连空调都没有,怎么控制温度。所以理论我们要学,操作还是要看实际环境,还要看老人怎么舒服”;华卉卉称自己的“服务理念”更新了,“给老人服务,不是完全帮他们干就是好,我们要带动老人干,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动一动对他们的身体才好”;詹秀英则在自己成为护理员不久后,给在桂头镇小江村生活的老母亲也购买了服务,成为桂头镇的第一位付费用户。

桂头镇红岭村护理员罗玉婷在给老人喂饭。

从行到知,当护理员的观念发生变化时,老人的观念呢?

“农村老人的购买意愿主要与两个问题有关,第一,不舍得花钱;第二,他们认为应该自家人负责养老,如果别人服务,就意味着家风受损、子孙不孝,觉得没脸。归根结底是观念的问题。”王行最说道。

但观念可以改变——也正因为在农村,观念问题有其独特的解决之道。与城市社会的“个体主义”和“匿名性”不同,农村社会往往呈现出相对封闭、邻里联系更紧密的结构。所以这家买了服务,说用着好,隔壁很快就知道了,辐射效应更快。王行最分析称,“此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解决一部分观念问题,等我们这代人老了,观念也会更新换代。”

观念的改变是一个过程,这一过程不仅仅针对农村老人和一线护理员。如何获得各级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如何让相关人员了解项目、向其展示项目价值,最终形成合力,共同推进乡村有偿养老服务,始终是项目发展的关键。

为此,《华夏时报》记者采访了韶关市民政局老龄工作和养老服务科科长、四级调研员徐湘田。从事养老工作近20年,徐湘田深知探索农村养老的难处和可贵性,他评价称,“养老是夕阳人群,朝阳产业。‘中和晚晴’项目为当地老人提供了实惠,从桂头镇开始,到现在多地开花,给相邻乡镇起到了辐射带动作用,为整个韶关市的乡村养老做出有益探索起到示范作用。公益机构在农村慢慢孵化出一支养老助老服务队伍,公益资金为一部分老人适当付费,减轻了政府压力,我们希望这个项目越做越好,越做越成熟。一个项目的发展需要千锤百炼,作为养老行业的主管部门,做好监管的同时,也愿意整合各方资源和力量,给予大力支持。”

真金白银,谁来为服务买单?

说千道万,逃不开一个实际问题——购买服务的钱从哪来,真金白银谁来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马坝镇强镇富村公司负责人马来发跟《华夏时报》记者讲了一个“段子”。有一位老父亲打电话问儿子:“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儿子说:“我要上班。”父亲问:“你上班一天赚多少钱?”儿子答:“200块。”父亲说:“我给你400块,你回来陪我一天。”

“段子”背后,既有老人对子女陪伴的需求,也有现代社会中青年因工作压力对父母疏于陪伴的无奈,而这也是马来发积极投入项目的原因。

马坝镇印发的服务宣传单。

但是,记者在看到马坝镇所印制的宣传单时,依然有疑问——花15块钱居家陪聊30分钟,这个价格老人真的能接受吗?

张雅静告诉记者,这一服务定价在第三轮调研前就基本完成。“当时,基于前两期调研成果,团队完成了项目架构模式的设计:确认服务内容、服务方式,并由专业人员测算和制定了科学的项目价格体系、护理员薪酬标准,为确保项目的可持续性,还重点分析了如何在预算内平衡护理员薪资和项目资金等。”

黄国青则表示,有些老人一辈子勤俭节约,对花钱服务接受度确实低,但子女的想法则不然,“子女们有自己的家庭,不跟老人同住,工作也很忙,虽然有经济能力,但缺少时间和精力。所以如果有个放心的人,能代自己去尽孝,他们是非常愿意的。所以我们推广的对象除了老人家,更有他们的子女或者赡养人。而且目前个人只要出30%,相当于5块钱半小时。”

黄丽霞也告诉记者,目前马坝镇的订单绝大部分都是子女主动为老人下的。

而黄国青提到的30%,则涉及项目服务费用的构成问题。在首个项目点桂头镇,为专注解决搭建养老服务体系的难题,项目服务费用全部由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捐赠公益资金承担。但是,关注农村问题20余年,王行最深知,要想提升农村养老品质和可持续性,仅靠公益力量介入远远不够,必须把思路打开,进一步整合全社会力量,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创新财力保障,拓展多元筹融资渠道——这是难点,也是创新点。

因此,在公开招标第二批项目点时,就明确提出项目资金来源构成须多样化的硬性要求。

例如,目前马坝镇的项目服务对象包括“民政服务对象”和“非民政服务对象”两类,前者为符合民政救助标准的低保、低边、特困人员,其服务费用由民政资金和公益资金各补贴50%,个人无需出资;后者则是符合项目条件的有需求老人,公益资金补贴60%、强镇富村公司出资10%、个人自费30%。

黄国青直言,马坝镇非常看重“中和晚晴”项目市场化运作的发展潜力,但不止于此。“马坝镇有60岁以上老人2.6万人,作为政府部门,无论有没有这个项目,我们都必须发挥职能,服务好‘一老’。”而在老龄化加剧的当口,能有一个公益项目作为补充力量嵌入农村养老板块,又能带来创新的有偿服务模式,他认为应该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那么,如何使用好这笔帮扶资金?

黄国青表示,“国家一直对‘一老一小’盯得很严,我们也从上到下三令五申,每项支出留痕,要求大家严格把关和执行项目,决不能弄虚作假。比如,只拍照片不服务,或者为了享受项目优惠,谎报家里老人情况等等,这些都不允许。尤其这是帮扶资金,更要好好使用。”

记者了解到,马坝镇获得的公益资金包括19万元的项目帮扶资金和6万元的基础运作经费。前者用于公益补贴,后者则用于人员激励、项目宣传、清洁剂等消耗物资的购买配置。如对每位站长每月补贴300—500元;对下面村社区一级服务质量好、有三个以上非民政服务对象的护理员,月补贴100元。“我们也在考虑采取进一步的激励措施,例如给能吸引新护理员加入服务的站长额外奖励;给干得多、干得好、甚至能主动吸引新客户的护理员奖励等等,以此形成一个上下同心协力、大家干得都有劲的氛围,确保项目更广泛地推广,确保护理员队伍更稳定和长久。”黄国青说道。

为充分了解大家的需求和意见,马坝镇会定期给站长、护理员召开中和晚晴乡村居家养老服务项目座谈会。

目前,包括马坝镇在内的第二批三个项目点都已实现资金构成多元化。其中,丹霞街道的资金构成为,民政服务对象服务费用是公益资金60%、强镇富村公司10%、民政20%、个人10%;非民政服务对象的服务费用在项目实施前3个月为:公益资金60%、强镇富村公司30%、个人10%;3个月后为:公益资金60%、强镇富村公司10%、个人30%。董塘镇的服务费用构成则是,64%公益资金+18%强镇富村公司出资+18%个人自费。

人间虽然重晚晴,项目能可持续吗?

“未来,当公益力量撤出后,项目还可持续吗?”培育在地化力量,形成可持续发展模式,这几乎是公益项目运作时逃不开的难点,也是一个项目的弥足珍贵之处,记者将这一问贯穿走访始终。

“我们肯定希望这个项目能持续”——从项目可持续的意愿上来看,不论是老人及其子女、护理员、站长,还是强镇富村公司人员、各级干部,记者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一个高度统一的答案。

但是,仅就项目首批试点桂头镇而言,虽然启动最早、服务扎实,但资金来源单一,主要依靠公益资金保障运转,待“公益试用期”满后,原本无需个人付费的扎实服务,反而成为转型“阻力”——不排除人们因为厌恶损失心理对付费更为排斥。

针对这一问题,徐湘田指出,“就像城市里的中医理疗按摩项目刚试运行时,大家都觉得好,收费也低,比去中医院还便宜,还不用挂号。但是随着试运行结束,有老人就觉得贵,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不再跟中医院对比了,而是跟之前享受的低价对比。这是人的正常反应。而从项目角度看,一个项目在发展成熟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困难,这也是正常的。未来,项目要想实现养老产业的可持续发展,除了政府资金和公益捐赠,还要符合市场规律和社会发展趋势。”

难不是不做的理由,难恰恰是做的理由。“事在人为。即便桂头镇服务资金为100%公益资金,但从一开始,每一项服务依然标注了明确的价格。这就是为后期转型,吸引社会资金购买做铺垫的。不过,桂头镇的项目探索要想真正实现在地化的良性发展,这件事不能我们替他想,得他们自己去想。”王行最话说得直白。

若桂头镇最终“转型”失败,如何看待前期尝试的沉没成本?

“公益服务已经开展了,一批老人享受了服务,农村妇女获得了收入——这怎么能是沉没成本?”王行最言之凿凿,他强调,整个中和晚晴项目是从农村居家养老服务体系0—1的搭建,而桂头镇作为首期试点,就是探索解决“服务谁、谁来服务、怎么服务”的问题,作为搭建的第一环节,已然成功。“只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止于此,我们期望能继续探索出一个成熟的模式,这也正是我们要展开第二批试点,健全保障体系的原因。”

“即便是止步于第一环节的其他公益项目,也不能就因此认为其是‘失败’。做公益谈‘失败’或‘成功’,本身就不成立。较于搭建一套体系、形成一套成熟的公益模式,一时的帮助成功的概率当然更高。那些最终未能实现在地化发展的项目,我们当然可以说他们现阶段暂未探索出一个可持续的模式。但是,他们在结项撤出之前,在项目执行过程中,服务对象已经享受到的切切实实的公益服务,不应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张雅静补充道。

至于“中和晚晴”项目的可持续性,经过对项目自秋至冬一个较为长期的观察,记者注意到,在探索农村有偿养老服务这件事情上,中和乡促中心“野心勃勃”——一些新的“尝鲜”与“突围”正在进行。

项目落地方面,目前已走出广东,与山东省乐安慈孝公益基金会合作,在山东省滨州市博兴县陈户镇4个村新落成“乐安晚晴”乡村居家为老服务项目;项目资金保障方面,自2024年8月7日起,项目已依托春苗慈善基金会在易宝公益平台上发起了月捐,各乡镇还自发以乡镇为名,发起团队月捐,截至12月31日,线上筹款共计6328元;项目宣传方面,中和乡促中心于2024年11月11日开启视频号传播,截至目前已发布43条原创视频,持续为项目增加声量……

新年将至,2024年12月31日下午,记者看到华卉卉转发了一个助老服务的视频,她在朋友圈中写道:“护理员姐姐为老人剪头发,让老人清爽迎元旦,祝愿天下老人2025年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责任编辑:方凤娇 主编:文梅

财经自媒体联盟更多自媒体作者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