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爷爷的葬礼上笑出声来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爷爷的葬礼上笑出声来
2024年09月14日 11:57 青年文摘

作者:M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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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的嘱托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爷爷的葬礼上笑出声来。

我并不是和爷爷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大家在葬礼过程中的一些常用语,让我觉得和爷爷的一生太过贴切了。

妈妈在给爷爷烧纸的时候说:“爸,一路上别省着钱,我们都会按时给你烧的,到那边别省着。”

是啊,爷爷抠门了一辈子,到那边就别再抠门了吧。

大伯母也跟着说:“爸,你在那边就别操心我们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是啊,爷爷一辈子为我们操心,担心儿孙们的工作学习,到了那边,要是不用想着孩子们的事就好了。

婶婶也紧跟着说:“爸,你在那边别惦记咱妈,我们会把咱妈照顾得好好的,也不用回来看,咱妈胆小会害怕。”

是呀,爷爷对奶奶一辈子说不上是爱护还是约束,总是对奶奶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过问,若是不嘱咐,说不定真的会常回家看看。

听着几个儿媳妇的“嘱托”,爷爷的棺木进入了焚化炉。我猜,如果爷爷真的还有灵魂,怕是灵魂也要在天上絮叨:“怎么能让我不惦记呢!你们年轻人都不明白,我当年……”

想到此处,我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爷爷活了87岁,家人都知道爷爷一生爱面子爱热闹,于是特意给老人家用了大红色花圈和大红色的马。

堂兄从外地赶回来,打电话问伯母葬礼应该穿什么衣服。奶奶听到堂兄的话,笑着对着电话说:“穿个红衣服回来吧,喜丧穿红色。”

图/Pexels

老年恋爱社交场上的真夫妻

爷爷奶奶身体还好的时候,经常会去江堤上跳舞。而且,跳的不是广场舞那种健身性质的舞,而是非常有浪漫情调的慢三步和华尔兹。

奶奶有非常华丽鲜艳的大裙摆舞裙,还有跳舞用的高跟鞋,即便过了60岁,奶奶的舞步依然轻盈。只是爷爷个子不高,总是被奶奶吐槽说要是再高一点就好了。

爷爷奶奶家离江堤很近,附近的人晚上都喜欢去江堤上遛弯,看江水滚滚而过,看橙色的夕阳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老工业基地迟暮的忧伤。国营军工厂的老员工们在江堤上随着苏联歌曲翩翩起舞,这便是“浪漫”一词在幼年的我心中的第一印象。

爷爷和奶奶是舞场上难得的真夫妻,整个舞场上的真夫妻不多,只有两三组。江堤上的舞场更像一个老年恋爱社交场地,很多情场失意、离婚或者丧偶的中老年人在此社交。

爷爷奶奶作为一对真夫妻,自然是自豪的。不过这份自豪,每当遇上另一对夫妇,就会稍显逊色。另一对夫妇是爷爷的老同事,舞跳得比爷爷奶奶好很多,常常能跳出很多漂亮的动作。

于是爷爷奶奶每天白天没事时,都在家里研究那对夫妻的舞步,研究每一个圆圈如何旋转,每一个动作如何定格。

那时候上小学的我只觉得好笑。后来,《漠河舞厅爆火,我又会想起在江堤上起舞的爷爷奶奶,他们是幸运的。

图/Pexels

爷爷上年纪之后,在家里的地位变成了一个类似吉祥物的存在。大家习惯性地看着逢年过节家族聚会上爷爷的表演。

爷爷爱打麻将,属于又菜又爱玩的类型,想让儿子们陪他玩,又接受不了输钱。每每输了,儿子们问他要钱,他就笑嘻嘻地露出一排金属假牙,说:“下庄给,下庄给。”实际上庄家换过几轮之后,想从爷爷的兜里掏点钱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爷爷年过五十的儿子们,就像是问父母要零花钱的五岁幼童一样,去找奶奶要钱。

“老孟头又不给钱啦!”

奶奶每每听到,总会打开衣柜的门,从悬挂的大衣兜里掏出一些零钱,像哄小孩一样,问这群儿子们,爷爷输了多少。儿子们就像拿了糖果的孩子,拿着零钱散开去。

在大家不在的平日,爷爷和奶奶经常一起打扑克,而且两个老人打扑克竟然也是玩钱有输赢的。

某次过年,堂弟在爷爷家的茶几下面发现了一本旧挂历。堂弟刚要问奶奶旧挂历怎么不扔,就发现这哪里是旧挂历,明明是老两口的对局记录。

几乎每一页都用红蓝铅笔画了很多正字,红色的是奶奶,蓝色的是爷爷,每一页红色的正字都远多于蓝色。

爷爷是“闯关东”的孩子

用家里的人话说,爷爷活得挺“筋道”的。“筋道”的意思,大概是经历了很多折腾还能顽强地生活着,就像筋道的面条,越是被捶打拉伸,口感越好。

爷爷小时候在河北长大,太爷爷是当时“闯关东大军中的一员,抛家舍业独自一人闯荡东北。在东北定居之后,便把爷爷接到身边来。

那时,正值抗日战争爆发,东北沦陷。但爷爷是个聪明的孩子,中文、日语说得都极其流利,尤其擅长数学。爷爷上初中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来他又顺利考上市高中,在东北重工业发展如火如荼的时刻进入机床厂成为一名会计。

因为年轻,脑子又聪明,一路晋升,最终成了工厂下属饮料厂的财务副厂长,一时间风头无两。伯伯叔叔爸爸三兄弟的童年几乎都过得非常幸福,毕竟是“厂长家的儿子”,加上一家三兄弟,年龄相差也不大,有点什么事就一拥而上,谁也不敢欺负他们。

爷爷大概从60多岁开始,身体逐渐变差了。从60岁到87岁这28年里,爷爷经历了直肠癌、小肠疝气、心梗、腔梗和脑梗。这些问题,可能哪一种病症单独拿出来,都是能够要人命的。

我上大学时,爷爷心脏搭桥住院。医院的人很多,床位不够,只能临时住在走廊里。

爷爷的心脏病很急,从发病到上手术台,在儿子们的努力下只花了几十分钟。手术做得极快,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儿子和儿媳们都捏了一把汗。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爷爷麻醉醒了,大概是很不舒服,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护士对他不好把他弄疼了,担心医生医术不精,没把他治好。他的床位就在护士站对面的走廊上,吐槽被护士听得一清二楚。我爸爸一边安抚他,一边对着护士赔不是。

第二天,爸爸买了水果去给医生护士道歉。爷爷看到了直瞪眼睛,嘟囔着说干吗要和她们道歉。

护士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护士长到爷爷的床前笑着对他说:“老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都够上春晚的啦?”

“什么上春晚不上春晚?”爷爷大声说。

“人家说你和春晚小品里那些胡搅蛮缠的老年人一样!”爸爸赶紧插了一句。

“你们怎么这么说话!”

“老爷子这么有气势,肯定很快就能出院啦!”

护士们都笑着,家里人也跟着笑着。

病房的空气都快活起来。

几乎每次爷爷住院都是这样,所以家里人都觉得,老爷子只要还能这么闹腾,就说明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图/摄图网

爷爷葬在烈士陵园

在爷爷的葬礼上,堂兄只看了一眼爷爷的遗体,就背过脸去走出了太平间。

而我则是直勾勾地盯着爷爷很久。

“没变什么样,和原来一样。”叔叔在我身边说。叔叔是送走爷爷的人,他和每一位在爷爷遗体前驻足的人都这么说。

我很想问问他,爷爷最后的时刻是什么样子,但是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像不问,爷爷就躺在那里,随时会醒过来,手舞足蹈地说起他以前的奋斗史,说起那时候国营工厂的风光。

当爷爷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很多人都默默流泪,但我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爷爷过年时总是穿着一件唐装,我一直想买套情侣款的衣服送给爷爷奶奶,结果还没等我买到衣服,爷爷就去世了。

我还想细细地听爷爷幼时随太爷闯关东的故事,想听各门亲戚的旧时故事,把这些故事留下来。可是爷爷再也不能讲与我听了。

图/Pexels

我一向自称是一个绝不后悔的人,也终于在此时开始后悔。

参加完爷爷的葬礼后,我陷入了长达一周的剧烈头痛之中,脑袋几乎裂开,疼到呕吐不止。

后来,得知爷爷的骨灰会存放在老家烈士陵园时,我感到非常欣慰。

我的爷爷不是烈士。只是因为烈士陵园有大片空地,目前已经改为市民公墓,普通市民也和烈士们做邻居,说不定在下面也偷偷聊聊现在国家有多美好。

我也暗自希望,爷爷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每天都在小区里和他的老同事一起讨论菜价和退休金一起飞涨。想想就觉得蛮好玩的。

奶奶在爷爷去世了之后,显得非常松弛,甚至有一种做完了一件大事的解脱感。

她开始发挥自己作为家中最年长之人的能动性,开始说着要重新装修家里,要吃好吃的饭,还要出去多溜达。毕竟爷爷走了,再也没有人因为橘子买贵了一块钱而对她大声咆哮,也没有人因为她多置办了一些家中物品而絮叨个不停了。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爱或恨都会变得愈加稀薄,而只剩下事实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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