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丨姥姥家

姥姥家

□李芬利

资料片

姥姥家在一条深深的胡同里,有两扇厚重的木门,门口钉着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牌子,“军属光荣”的字样,虽然有些发白但很醒目。

姥姥家堂屋门口的东侧,有一棵石榴树,小姨他们从田里带回来的蝉和蛐蛐,都会放到石榴树上,我有时会在石榴树上发现蝉蜕,土黄色、透明,背上有条窄窄的缝隙,所以我总觉得蝉蛹变成蝉,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不过一想到挣扎过后就可以飞,也觉得很值。

西侧有一棵椿树,树干上箍着一条红色的宽布条,上面模模糊糊有黑色的字迹,树脚下放着一块方方的青石。夏天,外婆会在树下摆一张竹床。

听妈妈说我从满月开始,在姥姥家住了近一年的时间,经常躺在椿树下看着树叶摇动而手舞足蹈;记事起,总爱站在那块青石上,以一条腿为支点,另一条腿向后勾,一只手臂伸展,另一只手臂圈住树干,以飞的姿势不停地围着树旋转,不亦乐乎。可是姥姥只要一看见,就会郑重地制止,说那棵树是神树,可不能那样的。

姥姥家的堂屋是五间瓦房,屋门外有五阶台阶,拾级而上是两扇风门,风门上有菱形窗格,窗格上冬天糊着白纸、夏天钉着窗纱,风门内是两扇厚实的木门,推开木门有一道闪闪发光的门帘。这道门帘由细细的玻璃管连缀而成,每一根里面都透着红、黄、蓝、绿、橙不同的颜色,有风吹来泠泠而响、潾潾而动,如风吹皱湖面,也真就有一种站在湖边凉风拂面的沁凉。

门内正中是客厅,客厅后墙挂着一副卷轴山水,山水两侧有一副卷轴的楹联,山水画的下面是一个长条几,条几上扣着姥爷的瓷茶杯,端放着一瓶里面浸着一整根人参的白酒,条几前是方桌和两把椅子,姥爷常常坐在右边的椅子上喝茶。

堂屋客厅正上方有个燕子窝,每年姥姥都警告全家,谁也不能伤害燕子;姥爷专门为燕子在堂屋稍偏的位置搭了个窝,可是燕子不喜欢,仍旧住在家里最中间的位置。

客厅两端各有两个门通向两个里屋,最难忘的是姥姥家屋里有三个壁橱,特别是左边卧室的壁橱里,总会存放着黑糖、白糖、麦乳精、鸡蛋糕甚至有面包。每次去姥姥家,姥姥都会打开壁橱,给我冲一碗糖水或拿一块鸡蛋糕,面包一般是当兵的舅舅探亲时拿回来的,我吃得渣都不剩。我品尝过的在当时比较稀罕的糕点,大多来自姥姥家这个壁橱。

姥姥个子不高,肤色很白,爱笑,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姥姥裹过脚,裤腿扎得整整齐齐,偏襟的中式上衣,总爱坐在里屋的炕边儿做针线。每次我一推院门,姥姥就会抬起头透过窗上的玻璃往外看,然后喊一声:“丽!看着今天天好,知道你会来。”

我会迫不及待地拉开堂屋的风门,把妈妈带给姥姥的鸡蛋或是一些时令蔬菜拿给姥姥看。我只要一坐下来,姥姥就开始询问我家的情况,一直从我妈的活计,问到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仔。我坐在姥姥炕前的煤火台上,认真地回答姥姥的问话,我会告诉姥姥我家的猪丢了又找到了,棉花已经卖给棉站,田已经浇过两遍水,有人给二叔提亲了,大爷爷家盖新房了……琢磨着怎么能回答得既符合实际,又不让人看不起,还不让姥姥担心。

每年的正月初二,我和母亲一起去姥姥家,姥姥姥爷会用各种理由留住我,然后到开学时父亲才把我接回家。

姥姥家人多,热闹。当时,三舅未婚,还在山西参军;三姨和小姨待字闺中,三姨刚刚高中毕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喜欢照镜子,边照镜子还边哼着“啊,牡丹……”姥姥看见了总会嗔怪她:“别唱了,天天啥活儿也不干……”

每年春节,邻近姥姥家的伏恩村总会唱大戏。我对戏本身没有兴趣,兴致全在姥爷带着我沿着洹河走过一道长长的河堤,穿过一座简易的石桥,寻到戏台。剩下的就是姥爷看戏,我看人。关键是戏台下的各种小吃,糖葫芦、瓜子花生、蓼花糖、江米糕,只要我张嘴要,姥爷是有求必应,其实,那时我口袋里是装着十几元的压岁钱的。

后来,因为在辛村镇上读书,去姥姥家越来越少了,偶尔去一次,姥姥家冷清多了。三舅结婚了,复员参加工作了;三姨和小姨也都分别有了自己的家;姥爷在一次严重的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后,有些痴呆了;姥姥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

十五岁那年,我正在学校上课,有同学告诉我,有个老人找我,我急忙跑过去,是姥爷。姥爷本来高大的身躯有些单薄了,眼神浑浊,喃喃地说:“丽,你姥姥没了……”

我知道姥爷有些痴呆了,跑去问高年级的表姐,得到表姐确定的消息后天旋地转……姥姥,生,我没能照顾您;殁,我没能送您最后一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至今仍未能放下。谁知,几年后姥爷去世,我依然是放假回到家才得知……我永远也不能释怀,多次在梦中见到两位老人……

2003年,我去了姥姥家那个老院子,院墙倒了,门楼也不复存在,堂屋也因为院子地面抬高没有了之前的高大,堂屋的茶几还在,墙上的玻璃相框还在,燕子窝没有了,风门没有了,甚至连堂屋的门板也没有了,可是姥姥家那个亮晶晶的门帘,却总是闪在我的梦里,姥爷正坐在堂屋椅子上喝茶,姥姥正坐在里屋炕边上做针线……

记者:北川

责编:贾鑫宇

审核:代宝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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