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图均 周海翔 提供
内蒙古汗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大兴安岭西北坡腹地,是一片面积为107348公顷的原始森林,里面植被繁厚,林涛如海,河湖密布,各种动物时隐时现。没有人能数得清这里到底有多少棵树,也没有人能讲完汗马守林人的故事。
一
琨哥。琨哥不是哥,是姐。
初见杨琨,很难把这个身材婀娜、明眸皓齿的姑娘和深山老林联系在一起。2016年4月末,我第一次进入汗马自然保护区, 群山依然穿着冰雪的衣裳,自然路三步一个冰包,五步一个坑洼,汽车一起一伏,仿佛在跳着前行, 轮子还不时地打滑,车上的引路人,就是现在的管理局副局长杨琨。到汗马中心管护站已经是下午,杨琨身着迷彩服,背着相机,坐在一位管护员的摩托车后座上,像个去冲锋陷阵的大兵,很快就隐入了茂密的林中。检查红外线相机,勘察样地,拍摄动植物照片等等,是她的工作。
那是2011年的6月,杨琨乘坐巡护车在林间行进,突然间,一头咆哮的大棕熊从林间闪了出来,直立身子,嘴上发出怪异的嚎叫,流着哈喇子,冲着汽车示威。同行的老同志喊着——别下车,有可能不止一头!说话间杨琨已经跳下了车,冲着大棕熊举起了相机,快门咔咔咔地响着,拍下了大熊的一举一动。可能是相机的声音使大熊一愣,它不再步步紧逼,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杨琨,距离太近了,杨琨意识到了危险,停止了拍摄,一动不敢动,和大棕熊对视着。森林中忽然出奇地安静,大熊看了一会儿, 便慢慢地穿过小路,进了林子。就这样,杨琨成为中国第一个近距离拍到野生棕熊的保护区工作人员。
当初在汗马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屈指可数的几位女职工中,杨琨是第一个走进原始森林的人,也是坚持二十年初心不改的人。杨琨身上的朴实和刚毅,给人一种强大和可靠的感觉,所以年轻人们都喊她“琨哥”。
二
周海翔是个有经验的生态摄影家,他不是汗马保护局的职工,却是汗马这片大森林的家人。翻开十年前汗马保护区申报世界生物圈的专刊, 其中的图片几乎都出自周海翔之手。现在,他开着一辆红色的越野车,车上野外装备一应俱全,带着他的爱人和女儿,穿梭在深山老林中。这个家庭组合,是汗马生态科考的一个尖刀班。经年累月,他们用镜头记录下了汗马森林动植物的繁衍赓续。
2012年3月,大兴安岭还在冬眠,塔利亚河依然沉睡,他们来汗马拍摄黑嘴松鸡的求偶场面。一家三口每人手持一台相机,各自倚靠一棵大树,借着微微的晨光,用镜头追视着 “梆、梆”叫的雄松鸡。突然,一个巨大的动物喘息着来到了周海翔女儿周爻的身后,那是一只刚刚结束了冬眠的棕熊,瘦得有点脱相,很饥饿的样子,据说这时候的熊很凶。周爻吓了一跳,只好强作镇静。这可急坏了不远处的杨琨,她悄声说“周老师,熊来了,怎么办啊?”周海翔低声吩咐“千万别动!”,距离熊最近的周爻,一点声没出,直到听见熊簌簌地走远了,才继续拍摄。这时雄性黑嘴松鸡的叫声更加响亮了,它们散开尾羽,炫耀自己的力量和美丽,彼此武斗,雌性黑嘴松鸡则像绣楼上的千金小姐似的,站在树杈上观战,直至归顺胜者。如此这般,周海翔一家坚持十年有余,记录下了黑嘴松鸡求偶交配的全过程。
2024初秋,周海翔一家去拍摄驼鹿的活动。第一天,他们凌晨两点起床,来到牛耳湖畔蹲守,未见驼鹿,第二天,他们又是空手而归,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潮寒袭人,蚊虫如雨,由于驼鹿极其敏感,人在潜伏过程中不能用驱蚊药,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周爻只好用手捏眼前的蚊子,居然一气捏死了七十三只蚊子。后来,他们的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爆胎了,还好,学工出身的周海翔是修车高手;和他们同行的另一个摄制组翻车了,虽然人员无恙,但也是一个危险的警示,但他们一家三口依然毫不动摇,第六天的早上,幸运女神降临,驼鹿在周爻蹲守的水泡子里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们终于记录下驼鹿在水中觅食的行为,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三
李文良今年五十五岁,大家都叫他汗马李叔。李叔在汗马自然保护区工作了二十一年,一直都没有离开一线岗位。啥叫一线?就是长年住在管护站的帐篷或简易的木屋里,每天要身负沉重的器材和食物步行数十公里,带领科研人员到原始森林里勘探调查,布控红外线相机,进行数据采集,还有一项最艰苦的工作,就是防火瞭望。设在高山上的瞭望塔高二十六米,春夏秋季都要有人瞭望。塔上温度很低,刮起大风,人在上面坚持一个小时就是极限了,李叔和他的一个同事,每天要换班上下十多次,这项工作,李叔干了八年。
有一年春天,李叔和一位老同事到牛耳湖勘察。眼前是一大片金黄色的植被,上面茂密的草像麦子一样随风摇曳着,如果从中间穿过到达目的地,会节省很长的路程。李叔走在前面,起初,脚下并无异样,都是坚实的土地, 突然间他一落脚,整个人就掉到了齐胸深的冰水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李叔呼喊着老同事,老同事急得团团转。这时候怪了,李叔的身子停止了下沉,原来他的两脚已经踩到了水底下的永冻冰层。老同事找到一根倒木的树枝,把他拽了上来,李叔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几乎不能走路了。
有一天中雨,李叔协同东北林业大学的师生进行野生动物普查,需要在林子里住一宿。晚上,大家捡了些干树枝弄了个小火堆, 烤干湿衣服, 吃了晚饭后,由于极度疲劳,很快睡着了。李叔和同事没带帐篷,把塑料布盖在睡袋上面正准备露营,突然听到林子里熊的叫声和脚步声, 一座帐篷离熊很近,里面的两个女生一慌,就找不到帐篷的拉链头了。李叔赶紧把火堆烧旺,心里说同学们你们可千万别动啊,别喊啊,接着他慢慢移步,在外面打开了帐篷门。李叔让大家赶紧靠近火堆,李叔的同事也很有经验,赶紧把随身带的二踢脚放了,熊吓了一跳,转身逃走了。李叔告诉年轻人们:熊不是来吃人的,是奔着昨晚咱们的剩饭味儿来的。
说到工作中的成绩,李叔不由喜形于色。他告诉我,今年,在保护区发现了三种稀缺植物,其中青姬木和利尼泥炭藓是内蒙古首次记录物种,拉伯兰毛茛是中国首次记录物种。
更让李叔欣慰的是, 去年和前年,他在瞭望时发现了两处火险,及时发出警报,避免了火灾的发生。
由于长年在艰苦环境中工作,李叔的身体不如从前那么硬朗了,但是精神头不减当年。这不,今年春季防火,五十五岁的李叔又上了瞭望塔。
四
胡局叫胡金贵,曾经是在汗马管理局工作时间最长的一把手。
我和胡局一起步行五公里,在郁闭的原始森林里边走边聊。大森林里的景观奇峻而丰富,胡局指着路边的景物给我讲解——这里的湖泊最初都是倒木圈造成的,河水冲倒了岸边的树,树一棵棵倒在了河道中,经年日久,迫使河水改道,被憋在倒木后面的积水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湖;林地里有那么多野生蓝莓秧子,为什么不见果实,原来是春季正值蓝莓开花的时候下了雪,冻掉了花;为什么不见偃松上有成熟的松塔,那是因为偃松籽两年才成熟,小松塔正在成长,细观察才可以看出来;驯鹿最爱吃的苔藓类植物叫地衣,地衣长得很慢,往往几十年才会长到十厘米高,驯鹿只吃地衣的尖,地衣能继续生长;一棵大树的主干上突然出现个比树干还粗的大木瘤子,看着像一只小熊抱着大树,那是因为多年前树的这个位置遭到虫害,树木的应急反应是用树汁将其包裹,后来慢慢生成了木质树瘤;为什么几十米高的大树居然会被风吹倒,原因是大兴安岭的土层很浅,下面就是岩石,树的根无法扎进很深……
胡局简直就是汗马的活字典。他爬过保护区的每一座山,林间的事儿没有什么能难倒他。2008年,一场雷击火在汗马迅速弥漫,烟火遮天蔽日。紧急冲向火场的灭火人员,被烟火割断了联系,危在旦夕。胡局中断公出匆匆赶回来指挥救火,直升机盘旋在天上,可以看见一簇簇火光,却看不清打火人员在哪里。胡局带着一张地图,只身一人从直升机降下来。浓烟捂住了林子,人得憋着气走,还被火燎树刮擦着,脚下的腐殖层都在燃烧, 时不时就烫脚。他利用一米八的身高优势,走几步就跳个高呼吸一次,如果遇到斜倒树,就攀上去,把头探到烟层外,呼吸片刻新鲜空气,歇一歇,继续走,终于看到了几个灭火队员的身影。他大喊着把各处的人召集起来,重新规划布置打火方案,最终扼制了大火,保住了森林。他告诉我:我就不信了,只要大火不把我整到树梢上去,就能闯这一关——别说,还真冲过去了。
作者:艾平
文:艾 平编辑:钱雨彤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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