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和破产之间只隔着一个新加坡。”
新加坡上一次上热搜是今年春节假期。2月9日，中国和新加坡互免签证政策落地后，大波中国游客涌入新加坡，本以为坡国会是“马泰”旅游“平替国”，但是游客纷纷直呼“新加坡实在是太贵了。”
“矿泉水10块一瓶，普通酒店住宿三四千一晚，三个人吃一顿普通的饭，账单至少一千起步。”
另外一边，我们在报道里看到，由于新加坡还在不断涨价，有一波中产正在逃离新加坡。
事实情况真的如此吗？
我们找到几位正旅居在新加坡的中国妈妈，在她们的视角和描述下，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同版本的新加坡，或者说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复杂的“围城新加坡”。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但还有一波中国家庭因为各种原因在坚守新加坡。
01
富豪的天堂，中产“吃土”
坡县交接，稳如泰山。
今年五月，新加坡传奇总理李显龙正式谢幕，接任者是祖籍中国海南的黄循财。回望李显龙执政的20年，这个占地面积还没上海浦东大的“弹丸小国”，上演着一系列经济惊奇。
新加坡的人均GDP为84714美元（约61.1万人民币），在亚洲国家一骑绝尘。
一边是还在高速增长的GDP，一边是近几年来，全球资本、富豪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乘经济腾飞的东风倾泻而来。
宽松的税收政策、经济的巨大前景，这里被形容为“富豪的天堂”，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坡国生活是要“处处勒紧裤腰带”的不同滋味。
来自中国某省会城市的的陪读妈妈May，在国内时还是偶尔买买奢侈品不会“肉疼”的小中产，但是来到新加坡后体验到什么叫“一夜返贫”。
May的两个孩子都就读于新加坡政府学校，除去每个月雷打不动要花费的学费、房租，May每个月的账单是算了又算，省了又省。为了少花一点钱，May白天几乎不开空调，“因为电费太贵了。”
新加坡币与人民币汇率是1：5，老公在国内赚钱养家，1000万在国内还算是巨款，但是在新加坡四舍五入下来不到200万。May照顾两个孩子，没法工作，只能处处消费降级，月均消费控制在1万新币左右。
过着相似生活的还有来自深圳的陪读妈妈Vivian，Vivian形容自己是陪读妈妈里面的底层。
她给我们列了一笔更详细的经济账：她们一家三口住在70平米的房子里，每月房租2800新币；女儿就读于政府小学，学费每月935新币（新加坡学费按月缴纳，一年缴纳12个月）；孩子的兴趣班费用月均300新币，这是不能省的部分；其余还有吃饭、水电费、交通费等等，为了省钱，Vivian几乎不打车，一家人很少下馆子，一番总计算下来每个月总花费至少要7000新币往上走（折合人民币3.7W）。
至于物价上涨，Vivian说她在坡国生活两年多，牛奶、鸡蛋这类涨幅并不大，主要是房租和消费税涨得厉害。她所住的房子过去一年涨了近15%，但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她知道有些房子甚至涨价超50%。
夫妻分居、消费降级、处处得精打细算，这样的生活究竟图啥？这是盘踞于每个陪读妈妈脑海的话题，但异国生活向来是冷暖自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但正如“鸟的迁徙，鱼的洄游”，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人类更是如此。
图源：pexels02
究竟图啥？
五月的新加坡，城市犹如被巨大的蒸笼笼罩。
此时正值新加坡学生放暑假，Amy带着两个孩子拥挤在樟宜机场时，身边是此起彼伏的普通话，国内的各地方言，一度让她误以为自己身处于国内的某个机场。
在疫情全球开放后，Amy关注到有越来越多中国家庭涌入到新加坡，不少是为了孩子的教育。不过与前几年大不相同，在过往，中国家长来新加坡主要是“卷”国际学校，但是这两年，越来越多孩子在“卷”学费更低廉的政府学校。
想要进入新加坡政府学校，外籍学生（16岁以前）可通过每年两次的AEIS考试，一旦考试通过，便可申请入学。
长久以来，在人们的认知当中，能够考进新加坡政府学校的外籍学生那都是凤毛麟角、人中龙凤，不过这一刻板印象正在被勤劳的中国小留学生们打破，“新加坡现在有很多针对AEIS的考培机构，坐满了亚洲地区的小留学生，这波外籍孩子可以说养活了一个行业。”Amy说。
图源：pexelsAEIS如今有多炙手可热呢，据知情人士透露，今年的AEIS小五（小学五年级）报名时，出现两天就因为人数爆满，直接关闭报名通道的盛况。
Vivian的孩子今年2月刚通过AEIS的小二考试，如今女儿已经从国际学校转学到新加坡政府邻里小学。学校每天下午1:30就放学，有大把时间任孩子安排，至于“卷”还是“不卷”，完全看家长自己的教育观念与选择。不过Vivian说，新加坡的“卷”更全面，“卷体育、艺术、音乐与领导力。”为了不让女儿闲着，Vivian给女儿课后安排了足球、游泳、英语兴趣班等。
对于Amy和另外一位兰州来的妈妈婉盈来说，新加坡教育在她们心中是犹如“救世主”般的存在。
疫情期间，我们曾采访了婉盈，她的儿子在国内读初中时，被“卷”得眼睛都失去了光芒，每天6点起床开始连轴转，做作业到晚上12点是常态，这让婉盈心疼不已，后来儿子通过AEIS考试，考到新加坡政府初中，一家人欢喜不已。在新加坡读书一年后，婉盈忍不住感叹曾经开朗活泼的儿子又“复活”了。
Amy的女儿在国内时因为成绩不好，被老师当众羞辱过，女儿性格胆小，出现了厌学情绪，三番思索下，这才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新加坡，自己辞掉工作成了一名陪读妈妈。
当然，除了因孩子的教育而“孟母三迁”，还有一波家庭来“卷”新加坡是结合了各方面因素的综合考量。
伴随着新加坡经济的腾飞，这里批量生产着财富与机遇；一波波大的国际龙头企业纷纷搬迁至新加坡，对全球高技术人才敞开怀抱。作为技术人员，2021年，Vivian的老公拿着EP签证率先奔赴新加坡，从事于IT类行业。2022年1月，Vivian和女儿通过家属准证（DP）“投奔”老公，一家人不再承受跨国分居之苦。
虽然对比国内深圳生活，一家人是消费降级了，但是新加坡赚得更多，算下来，除去一家三口的所有成本，“存下来的钱其实是比深圳更多了。”
此外，Vivian的女儿出生于2016年，这正好是我国“全面二孩”政策放开年。受政策影响，这一年出现了“婴儿潮”，新生儿打破历史纪录。“我们考虑到她将来高考的时候竞争会非常激烈，来新加坡把英语学好，她之后会有更多选择。”Vivian说。
2016年，我国新生婴儿数量为1786万人03
PR身份，“坡漂”族共同的期盼
EP、DP、MOE、GEP、PLSE.....在新加坡低龄留学圈里，流传着很多外界不知所云的“黑话”。
在新加坡生活两年半，Vivian从最初“一问三不知”的小白妈妈，成了陪读妈妈圈里的小网红。她在小红书（ID：Vivian在坡岛）里分享各种“经验贴”，都是自己的踩过坑的血泪总结。
女儿在政府小学“岁月静好”以前，她其实也有过破防的至暗时刻。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对信息的不够了解，她错过了女儿小一入学报名时间（这里指政府学校），女儿第一年只能在花费更贵的国际学校度过；第二次，因为对AEIS的“轻敌”，她没有给女儿报任何培训班，结果女儿没有通过，这让Vivian自责不已，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好在，经过补课和大量刷题后，女儿第二次参加AEIS后，好消息传来，全家人紧绷着的心才得以放松。
AEIS在“卷”政府学校的华人家庭里，那是天大的事，Amy观察到，有些中国孩子考几次都考不过，家长焦虑不已，最后不得不卷铺盖回国。
此外，还有一部分家庭，选择回国是因为经济压力的考量。Vivian知道的一个中国三口之家，已经拿到了PR，但是女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光靠男方一人养家经济压力太大，最后也不得已回到了国内。
提到PR话题时，Vivian不禁提高了音量，这是缠绕在她以及众多“坡漂”一族心头最大的牵盼。Vivian扒拉着手指算，老公来坡国近三年，如果把拿到PR比作上岸，大概半年到一年后，老公大概率有可能靠岸。
Vivian用“熬”来形容现在的处境，一旦拿到PR身份，“至少心里上会踏实、安定很多。”Vivian说，“而且老公想要换工作，也会更自由。”
记得老公刚来新加坡不久后，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腔孤勇申请了PR，没想到“四个月秒拒”，这让Vivian一度陷入内耗，她觉得自己条件太差才会被直接拒绝。事实情况是，有些双博士家庭也遭遇“几个月秒拒”，有的家庭甚至花费十多年才熬到PR身份。
在新加坡，PR身份会有一些隐形福利。比如，如果买公寓，外国人要收60%的税，PR身份首套公寓只用交5%的税；还比如，PR家庭的小孩读政府学校，学费每个月也会便宜近三分之二，Vivian告诉我们。
04
躺平不了
消费降级之苦，算不了什么，无非是少下馆子，少购物。
最让陪读妈妈们感到无助与焦虑的是各种难以言状的精神层面的压力。婉盈说，在新加坡的一年，不少从中国来的陪读妈妈找她聊天时，说着说着便哭得梨花带雨。
新加坡的陪读签证，只允许一个家长前来陪读，夫妻长期分隔两地，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很容易“出问题”。如果这时候孩子成绩还不好，更让妈妈们感到无助。
这也是Vivian的观察，“我们算节省的家庭，很多陪读妈妈一年差不多要花70万人民币，你说花了这么多钱，如果孩子成绩不是很理想，难免会焦虑。”
另外，Vivian说，新加坡的很多陪读妈妈其实都深藏不露，很多都是名校毕业，但是由于大家不工作，或者是在新加坡找不到工作，反正因为各种原因，大家成了全职妈妈，生活的重心和焦点自然全都落在孩子身上。大家都在说新加坡在变卷，“在某种程度上，新加坡的卷其实是这波陪读妈妈在推波助澜。”Vivian说。
Vivian记得，她初来乍到时，本来还不焦虑，但是看到一个5岁的小朋友去考KET直接考到140分（满分150分），而且这个小朋友的体操能够拿到奖牌，AEIS考试也是一次考过，Vivian有些淡定不了了。
“大家都很努力，都花很多精力在小孩身上，如果一问你，你啥都不知道，这个妈妈好像当得很不称职”，Vivian说，“结果就是你躺平不了，不得不卷。”
图源：pixabay因为在社交媒体里活跃，陆续有其他妈妈私信Vivian，咨询她要不要带娃来新加坡读书。最近一个来自上海的妈妈，她工作稳定，岗位类似于公务员事业编这类铁饭碗工作，Vivian给出的建议是“慎来”。
“因为在新加坡，你很难找到比较铁饭碗的工作，很多女性都是陪老公过来打拼，眼看男方的事业会一步步高升，但是女性的个人价值会一步步后退。”Vivian说，“当然，那些能力很强的创业型的妈妈要另当别论了。”
新加坡低龄留学的确有它美好的一面，但背后的诸多挑战与牺牲也不该被忽视，如果家长做好了所有准备，下定决心要带娃来新加坡，Vivian说，孩子越小来越好，一是适应会更快，AEIS更容易考过；二是新加坡“小六分流”就会决定孩子将来读什么初中，“如果早一点来，更有机会考到好初中。”
如今，Vivian一家的短期目标是拿到PR签证，长远目标是自己找到工作后，和老公一起存钱买公寓。
当然，未来还有其它焦虑的地方，比如“小六分流考试”，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现在在一起。”Vivian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