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 等丨祛魅、重塑与整合:追光动画“电影宇宙”的叙事伦理透视

刘强 等丨祛魅、重塑与整合:追光动画“电影宇宙”的叙事伦理透视
2024年06月25日 20:14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

转载自《电影文学》,2024年第5期

祛魅、重塑与整合:

追光动画“电影宇宙”的叙事伦理透视

作者简介

刘强

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教授,影视学系主任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

徐婧格

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硕士从2019年的《白蛇:缘起》到2023年的《长安三万里》,追光动画公司致力于对中国古典文本的挖掘,成功打造了“新传说”、“新神话”、“新文化”三大电影宇宙。一方面通过故事层面的叙事机制、人物塑造完成了现实伦理指涉,一方面通过叙述层面的视听呈现和空间建构实现了观众的民族情感认同。因此,基于叙事伦理视角分析论述追光动画公司在古典文本改编过程中的伦理内核植入,有助于召唤受众主体情感与价值意识的回归,进而为中国动画电影的民族化进程提供内驱动力。

摘  要:

关键词:动画电影;追光动画;电影宇宙;叙事伦理;传统文化

近年来,追光动画所作《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以《白蛇传》为故事蓝本塑造了“新传说”电影宇宙;《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以《封神演义》为故事蓝本搭建了“新神话”电影宇宙;《长安三万里》以唐朝历史及李白、高适等诗人的生平为故事蓝本开创了“新文化”电影宇宙。三大电影宇宙对民族故事进行了新编与新述,在探讨传统伦理思想的基础上融入了现代伦理隐喻,构筑了历史与当代、现实与虚构的多重对话。赵文国在《中国电影叙事伦理研究现状与进路》中表示,当前的电影叙事伦理研究包括故事伦理研究与叙述伦理研究两方面内容,指的是一方面探赜作品中故事文本的伦理意涵,另一方面对电影的叙述技巧进行分析研究。[[i]]故本文拟从电影叙事伦理学的两大研究范畴出发,以《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长安三万里》等五部作品为观察中心,从现代化叙事机制、陌生化人物塑造以及民族化视觉形态三方面来阐释追光动画“电影宇宙”建构的内在伦理机制,旨在推动古典文本影视化改编的现实伦理指涉和传统伦理思想的现代化转化,帮助观众建立起个体、民族和国家的三重认同。此外,为新时代动画电影的民族化进程提供新的创作思路,为讲好中国故事、构筑中国学派、承继优秀传统文化提供示范路径。

一、祛魅:故事世界的现实伦理指涉

“祛魅”是韦伯历史哲学和宗教哲学的核心概念,也译为“去神秘化”、“除魔”,是指把魔力从世界中排除,使世界理性化地运转。综合韦伯的思想观点,祛魅蕴含着对巫魅的祛除、对非理性的神圣感特别是“克力斯玛”神圣光环的祛除以及从古代世界观向近现代世界观的转变。追光动画对中国神话传说、历史故事进行了祛魅处理,不再以神界和仙界之事为叙事中心,而将故事世界建立于一定的现实底色之上,转而探讨阶级权力、个体成长等现代叙事母题并以此为载体达成现实伦理隐喻的目的,使虚拟的故事世界与现实社会场域构成镜像关系,从而构筑起“新传说”、“新神话”、“新文化”三大电影宇宙可信的世界观。

普罗普在《故事形态学》中提出了故事的两大基本元素,即角色单元和叙事单元,他进而又将叙事单元分为“准备”、“纠纷”、“转移”、“对抗”、“归来”、“接受”[[i]]。根据普罗普的观点,追光动画构筑的“电影宇宙”试图将叙事核心置于“对抗”环节,通过“二元对立”的叙事机制建构现实语境下的权力体系。其中,“白蛇宇宙”和“封神宇宙”的四部影片都将成长母题与反叛精神散布于故事的编码之中,使神话人物在蒙难、对抗和重生中实现内心意识的觉醒,进而完成伦理内核的植入。因此,其蕴含的主旨更具现实指涉性与思辨性。《白蛇:缘起》以民间故事《白蛇传》和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为参照,塑造了青白二蛇、许宣和国师“二元对立”的权力分化阵地。其中,许宣作为捕蛇村的村民,却坚持认为“人妖平等”、“越诛妖除魔,天下越乱”。导演通过展现以许宣为代表的权力下属的意识觉醒和以国师为代表的权力主导者对百姓的迫害,实现了其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批判。《新神榜:哪吒重生》中东海市的水资源被作为强权势力代表的东海四大家族所掌控,东海市也进而形成了富人区、平民区、无人区、工业区和三不管区。如所有的封神文本一样,李云祥与东海三太子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对立双方,而在此过程中,李云祥从“不够哪吒”的人神分离状态成长为“不想认命”的人神共存状态,足以体现出他内心自我意识的觉醒以及正义、向善的价值选择。可见,自《哪吒之魔童降世》到《新神榜:哪吒重生》,“新哪吒神话”逐渐冲破传统伦理的视野而被纳入了具有现代意味的英雄成长的叙事母题范畴。更重要的是,透过影片对阶级对抗与权力分野的呈现,关于阶级、身份、资源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引发了观众对现实处境的回望与思考。《新神榜:杨戬》中的玉鼎真人和杨戬分别象征着统治与被统治双方,最终,杨戬亲手摧毁了以玉鼎真人和金霞洞为象征的统治阶级和由统治阶级所构筑的故事世界秩序,以“弑父”之举完成了自身的觉醒与反抗。

与追光动画公司前作“白蛇”和“封神”系列电影不同的是,《长安三万里》作为“新文化”系列的开端,所述故事是对中国真实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改编,因此更具备现实根基和现实指涉性。《长安三万里》基于唐朝开元盛世与安史之乱的背景之下,将李白、高适等诗人一波三折的传奇人生铺展开来。其中,李白身为商人子嗣被科举制拒之门外而辗转去到扬州、长安等地,在出世和入世间徘徊,历经了名扬天下的高光时刻也没逃过被流放的命数。高适在家族没落后同样怀才不遇、前路受阻,从长安到梁原再到塞北边关,始终没有放弃与命运的较量和抗衡。因此,《长安三万里》中对诗人境遇的影像化呈现使观众理解了那些脍炙人口的唐诗背后的深刻意涵,“只要诗在,长安就在”的主旨思想也直抒胸臆地表达了民族文化的精神气度,以及个人在历史的洪流中为追求人生理想而敢于同世俗和逆境抗争的精神。

追光动画三大“电影宇宙”对神话传说、历史文化资源进行了祛魅化处理,几部动画长片都对魔幻、神力、传奇之“奇”做了减法,转而立足现实语境对阶级权力、个体成长、现实问题之“真”进行了深描。体现在故事层面是神话叙事中的自我意识觉醒与成长,以及历史故事新述中对个体生命感受的强调。因此,追光动画系列作品创新了古典文本的故事伦理内核,其现代伦理价值观的表达与追求正义、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以及勇于拼搏的时代精神一一呼应,承载了中国现实语境的具象特征,不仅形成了追光动画系列作品共同的内在价值观,也开创了中国民族动画的新世界观。

长安三万里》海报

二、重塑:影像主体的陌生化改造

俄国文学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首次在艺术中对陌生化的概念做出了界定,他认为: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变得陌生,“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象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i]]人物塑造作为电影影像的主体,亦是追光动画公司对古典文本进行重塑的关键。从《白蛇:缘起》到《长安三万里》,追光动画公司为国产动画电影的人物塑造提供了一个深受观众喜爱的创作思路,将中国古典文本中的角色进行大胆改写,体现于外在是人物性格的陌生化塑造,于内在是性别伦理观的现代化表达,以此完成了传统文化的创新性转译,并建立了稳固的“传-受”关系,使其动画作品产生审美交互,从而促进观众与动画角色间情感的同频共振以及主体身份的认同。

(一)外在:人物性格的陌生化塑造

“陌生化”特质在《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和《长安三万里》等作品中逐渐明晰。追光动画在借助传统文本中的人物原型进行叙事的基础上充分考虑时代背景,既遵循了中国传统视阈下的审美观与文化观,又主动迎合了当下年轻人的审美品味,对人物的精神面貌做出了由内而外的改写,缝合了观众与神话传说、历史人物之间的距离。

在追光动画的改写下,白蛇传说、封神演义以及唐朝历史文本中的人物塑造都在朝着陌生化和现代化的方向演进。其中,白蛇的故事在民间流传至今,已有相当久远的历史,从唐传奇《白蛇记》到宋话本《西湖三塔记》再到明朝冯梦龙所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以及后来诸多戏曲、美术、音乐剧、电视剧等对白蛇传说的跨媒介改编,使白蛇的故事文本经历了从雏形到完整的建构。而聚焦追光动画建构的“白蛇宇宙”,不难发现动画师们充分考虑了时代风格并与其紧密结合。众所周知,经典白蛇文本中所摹画的许仙与白素贞的爱情故事是以白素贞的牺牲构筑而成的,而《白蛇:缘起》中的许宣却不再是一介柔弱书生,而被塑造成一个逍遥洒脱、愿为爱情牺牲一切的男性形象。《白蛇2:青蛇劫起》中的青蛇形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亦与前传《白蛇:缘起》截然不同。导演淡化了小青身上传统女性阴柔的性格特质,而着重刻画了她与当代女性特质相吻合的坚毅、独立和飒爽风格。《新神榜:哪吒重生》则在人物设定上以《封神演义》、《西游记》等神话故事为原型,并对核心人物哪吒进行了陌生化处理。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哪吒形象最早可以追溯至印度佛教中的夜叉神形象,佛经有载:“忽若忿怒哪吒,现三头六臂。忽若日面月面,放普摄慈光。”可见,哪吒形象在佛教中为凶神恶煞的夜叉神。随着印度佛教文化传入中国,并与中国本土文化交融互渗,哪吒形象也在历史与时代的演进中发生了微妙变化,于是便有了《大闹天宫》(1961)、《哪吒闹海》(1979)、《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新神榜:哪吒重生》(2022)等国产动画作品中形态各异的哪吒造型。追光动画所作《新神榜:哪吒重生》中的李云祥一改以往国产动画电影中的哪吒形象,投胎转世为一个生活在东海市平民区、做着走私差事的普通青年。身穿皮衣、机甲,骑着机车、背着火箭枪的李云祥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的朋克青年十分相似,他身上所流露的朋克精神也与当下年轻人正义、自由、无畏等精神品质相契合。从张光宇先生笔下借鉴民间年画的胖娃娃到张仃先生笔下的少年英雄,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魔童再到追光动画“人神共生”的热血青年,中国动画电影中哪吒形象的更迭与美学嬗变意味着哪吒神话的叙事伦理内核从权力规训走向了意识觉醒。这一演变过程不仅体现了中国动画电影中哪吒形象的成人化转向,缝合了观众的身份;也体现了新时代语境下凝结在家庭、个人身上伦理关系的变革,缝合了观众的情感。

上映于2023年暑期档的《长安三万里》则塑造了大唐诗人、书画家等文人墨客的影视群像。于观众而言,对李白、高适等历史人物的印象往往既熟悉又陌生,这便为追光动画的改编提供了空间。导演以李白、高适二人的友谊为线索展开叙事,电影在展现二人文学才华的基础之上加入了相扑、舞剑、舞枪等比武情节,塑造了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大唐诗人形象,以天马行空的想象改变了观众对古代诗人的刻板印象,填补了历史叙事的空白。而与李白齐名的杜甫,史书中的记载向来是忧国忧民的诗圣形象,导演却将之呈现为一个萌气十足的孩童,并对其生平进行了省略处理,而重点刻画与李白有着深刻羁绊的人物;对于哥舒翰、程公公等小人物的塑造,导演则采用了虚实相生的手法,如此种种陌生化且理想化的改造无不倾注了导演关于民族大义与家国情怀的想象及美好愿望。正如导演谢君伟所言:“《长安三万里》作为新文化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这个系列是以中国历史中广受尊崇的历史人物和经典作品作为创作对象,他们的精神一直流传下来,在我看来属于英雄人物,我们用动画电影的形式向观众讲述这些闪光人物的故事,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从而对我们自己的历史和经典作品有更深入的了解和热爱。”[[i]]于这一意义层面之上,《长安三万里》中对历史人物的“陌生化”塑造便多了一层功能,一方面加深了观众对传统文化和古代文明的想象,一方面促进了观众对家国同构等伦理文化与民族情感的认同,在建构“新文化”故事世界的过程中结合现实语境对观众完成了必要的伦理呼唤。

哪吒之魔童降世》海报

(二)内在:性别伦理观的现代化表达

毕达哥拉斯说:“善的本原创造了秩序、光明和男人;恶的本原创造了混乱、黑暗和女人。”[[i]]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长久以来,在东西方不同的伦理文化语境中,女性蒙受着同样的道德谴责,致使女性身份自古至今处于“男尊女卑”、“男善女恶”的道德困境中。追光动画的几部动画长片则对传统文本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陌生化塑造,赋予女性角色积极主动的自我意识。其中《白蛇2:青蛇劫起》直接将女性生存困境的问题带入影像中进行探究,承载了对女性气质、身份、地位等伦理道德与现实话语的追问。

《易经》中提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在中国传统社会的形构中,女性身份的社会性曾被一度削减,她们往往被剥夺参政理事、征战沙场等进入公共场域的权力,而以相夫教子为己任。《白蛇2:青蛇劫起》则对女性身份进行了创新性改造,导演将小青塑造为重情重义的现代女性代表,片中,拯救姐姐小白是小青心中的一份执念,这份执念也成为了她战胜法海的那个最重要的“因”。小青与法海在黑风洞屡败屡战了几十个回合,这是女性以正向的姿态与封建统治力量对抗的直接表现。而衡量一个人的善恶属性还离不开对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及社会关系的考究。孤军奋战的小青在初入修罗城时与司马官人结为同伴并对其心生好感,很快便在司马身上倾注了对强大男性的信任与崇拜,但真诚、善良的她却在救助蒙面人时遭到了司马的背叛,以致于小青说出“无论男人是强是弱都一样,一到紧要关头就逃了”的伤心之词。故当女性理想与男性理想发生冲突时,充当两性关系中掌舵者角色的往往还是男性。因此,两性善恶观念的不平等和对女性道德品格的贬低在小青的救人善心和司马的无情背叛中全然颠覆。《白蛇2:青蛇劫起》中以小青为代表的女性角色的陌生化塑造,颠覆了中国动画电影中传统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而以现代女性真善美的优秀品质取代了传统的两性善恶观念,推动了中国动画电影的女性角色从“被污名化的妖女”向“救赎男性的善良化身”的转变,以此迎合了“她消费”时代下观众对于女性力量的期许。

对于动画电影而言,人物塑造是关系影片成功与否的关键。追光动画公司对影像主体进行了由内而外的陌生化塑造,无论是许宣、小青、小白,还是哪吒、杨戬、李白,都在中国传统审美观与伦理观的基础上做出了与时代精神紧密相连的大胆改写,无不召唤了观众内在情感与价值意识的回归,使观众在影像中体验身份互换的亲密感以及在接受剧情发展的同时找到自我定位并生发伦理哲思。故追光动画电影角色的成功塑造,既延伸了中国学派的民族风格,也利于主体间现代伦理价值观的召唤与传递。

白蛇2:青蛇劫起》剧照

三、整合:视觉形态的情感认同

亚当·桑查瑞·纽顿在《叙事伦理》中指出,讲述本身就蕴含了伦理本质,所有叙事都是伦理性的。他强调叙述行为自身的重要性,认为叙述伦理是叙述行为引发的讲述者、倾听者、目击者、读者之间的伦理关系。而对叙述伦理研究的重点是思考讲述者采用这样的表现手法是为何,以及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追光动画三大“电影宇宙”则采取了相对一致的表现手法,即借用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以具有民族性的视觉符码和奇观化的空间景观建构特定的动画时空,进而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与文化认同。故追光动画公司并不局限于对传统美学元素的简单挪用,而更执着于“影以载道”的哲学精神表达,对构建民族文化想象、整合观众民族记忆、增强本民族文化自信形成有效推力。

在追光动画的系列作品中,民族性文化符号通过碎片化的植入方式将民族记忆再现于观众眼前,由点成面地一步步印证了中国动画电影民族风格的独特性。以《白蛇:缘起》为例,导演紧扣观众偏爱“中国风”的审美心理,融入了油纸伞、白鹤、碧玉珠钗以及宝仙坊主的京剧花旦造型等体现东方古典美学意味的视觉物象,并以此推动故事的叙述与发展。《白蛇2:青蛇劫起》积极汲取道家思想精华,通过对“风、火、水、气”四劫、“阴阳八卦”等文化符号的使用彰显了东方美学的意蕴。追光动画的最新作品《长安三万里》则再度掀起了复兴传统文化的热潮。影片中的视觉物象积极参照了中国传统文化,尤其对唐朝的文化、艺术进行了细致考究。其中,李白等文人的服饰纹样借鉴了花叶纹、狩猎纹、动物纹等传统纹样,充分挖掘了中国古代工艺美术的美学价值。主创还从唐俑和敦煌壁画的色彩运用中寻求灵感,创作了高适舞枪段落的人物妆面,以极具民族色彩的造型手段为该段落增添了独特的文化氛围。此外,追光动画还采用了彰显民族风格的地域元素,如《新神榜:哪吒重生》中的石窟建筑渗透着中国佛教文化的思想内涵;《新神榜:杨戬》中的人物造型及空间场域则再现了敦煌艺术的风骨与神韵,如巫山神女所跳的一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飞天舞,作为全片的一大奇观化场景,对推介和传播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起到了良好作用。

除了善用具有民族元素的文化符号进行故事讲述,追光动画还整合了三大“电影宇宙”故事世界的表现方式,几部动画长片都致力于再现传统水墨画的气韵与风度,打造了具有中国艺术精神的水墨空间。李普斯认为“美的感情”是对于“自由的快感”,海德格尔认为“心境愈是自由愈能得到美的享受”,与庄子所言的“游”之艺术精神相契合。“游”贯穿《庄子》一书,其开篇即“逍遥游”,“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i]]庄子“游”的思想内涵承载了对人的精神状态得到自由解放的吁求,而在追光动画不同作品的水墨空间中都能寻得庄子“游”之精神的踪迹。以《白蛇:缘起》为例,导演打造了一个天地逍遥的水墨空间,为许宣和小白的爱情故事搭建了一个自由、平和、安逸的叙述场景。片中许宣与小白撑伞遨游在枫叶红遍的山谷之间,御风而行,与大雁齐肩。镜头随着他们的飞行轨迹,走过草地、趟过瀑布、穿过云雾,激起一片蒲公英,以一种宏大视角构建了一派山河辽阔、具有山水画意境的空间景观,映照了许宣所说的“天地之间逍遥游”,这种散发着“游”的美学气质的水墨意境也寄托了二人含蓄而美好的情感。奇观化的水墨场景不仅从视觉上加深了观众的民族情感认同,也为导演讲好本民族故事提供了叙事空间。《长安三万里》的视听手法同样呈现出奇观化的“游”之艺术精神,亦有托物言志的审美表征。其一,影片贯彻了追光动画以往的水墨风格,以浓墨重彩的泼墨山水摹画了历史人物在不同时空下的生命状态与心路历程。其二,导演还选用了诸多家喻户晓的诗歌来推进叙事。当那些熟悉的诗歌被片中人物喃喃念诵时,令人动情的不仅是这些诗词歌赋的文采翩翩,而是诗人们心怀天下的政治抱负和家国情怀。如片中《将进酒》等浸润着东方美学意蕴的奇观场景,其彰显的不仅是锦绣盛唐的唐风唐韵,也代表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历史高度和精神气度。正如导演谢君伟所说,主创团队对于唐诗的选取有两个基本原则,第一,必须是观众耳熟能详的,让观众一听到就能触发记忆,引发共情;第二,必须有助于塑造人物并推动故事进一步发展。即是说,这些诗作既要契合诗人对理想的追寻,又要贴合故事的情境与走向。电影是造梦的艺术,在视觉和听觉的双重编码中,《长安三万里》为观众展现了一幅大唐盛世的华丽长卷,充盈了观众对大唐文化的想象及对当下民族情感的认同。

民族性的视觉符码和空间景观作为民族文化的象征,承载着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和历史底蕴。而民族性的视觉符码被应用于动画创作中来也意味着传统文化在年轻受众群体中的成功“出圈”。追光动画公司通过形态各异的民族符号和文化景观讲述中国故事,实现了讲述者与观众之间的情感共振与文化共识,整合了现实语境下观众对家国同构、命运共同等伦理文化的认同。

《新神榜:杨戬》剧照自2019年的《白蛇:缘起》到2023年的《长安三万里》,追光动画公司立足现实语境成功打造了“新传说”、“新神话”、“新文化”三大电影宇宙,采用了现代化的叙事机制、陌生化的人物塑造和民族化的视听形态等具有现实指涉性的伦理叙事方式,从故事伦理和叙述伦理两方面构筑起历史与当代、现实与虚构的多重对话。不仅形成了追光动画系列作品共同的内在价值观,也整合了观众的民族记忆与情感认同,同时,将新时代中国动画电影的发展推向文化自信自强的新高度,有助于推动中国动画电影讲好中国故事、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构筑中国学派的新时代话语体系。

结语

参考文献

[1]赵文国.中国电影叙事伦理研究现状与进路[J].电影文学,2017(12):10.

[2]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71-72.

[3][俄]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方珊,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6.

[4]谢君伟、邹靖、陈廖宇、王荟.长安三万里:大唐风貌与中国诗词的动画表达——谢君伟、邹靖访谈[J].电影艺术,2023(07):81.

[5][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108.

[6]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41-42.

编辑:陈昊、张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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