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锋利的鱼钩,扎进自然母亲的血肉 | 自然书橱

用锋利的鱼钩,扎进自然母亲的血肉 | 自然书橱
2023年03月13日 16:43 猫盟CFCA

《鱼王》是俄罗斯(苏联)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代表作,是由十二篇中短篇小说组成的,一部砖头一样厚的书。阿斯塔菲耶夫出生在西伯利亚原始森林附近的小村镇,他的创作也浸透着浓烈而野性的自然气息。森林、风雪,母亲般温柔的河流,庞大如恐龙的欧鳇鱼,是《鱼王》中的主角。

《鱼王》写于1975年 图片via网络

阿斯塔菲耶夫的邮票 ©Wikipedia

《鱼王》中的大自然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富饶,森林和河湖源源不断地出产浆果、鱼、野兽等资源。叶尼塞河边有一个小渔村,村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渔夫炖的鱼,全村人都有份,因此救活了许多饥饿的孩子。

这里的居民大多挣扎在社会底层,唯一慷慨地哺育他们的,是自然母亲。全村人分享大锅炖鱼,在阿斯塔菲耶夫的笔下是一番节日般的盛景。

聂利玛鱼的肥大鱼尾首先冒了出来,带着鱼翅的白鲑翻上翻下,但很快被煮得身翅异处,蜷腹曲背、懒洋洋地张着嘴巴的折乐鱼随势而上,又急转直下,尖尖的鲟鱼头浮出汤的表面,的溜溜地打转。好一场鱼儿的环圈舞!一块块鱼肉一白花花的,粉红的,鹅黄色的,带有鱼翅和不带鱼翅的一—全在锅里翻腾,冒起来,沉下去。

大马哈鱼汤 ©pexels

而夜间鸟兽的啼鸣,更像森林女神的低语,暗示着生物的丰富和多样

一只鸟儿,大概在一俄里以外的地方,很不灵活地和笨重地落到树上;一些甲虫在树干上爬动,发出像嗑坚果的声音;几只秋沙鸭在窃窃私语,它们被黄昏中越燃越亮的篝火弄得惴惴不安;隔年的松球果落下来,干巴巴地敲打着树杈;金花鼠吱吱吱短促地叫着;黑啄木鸟不知被什么吓着了,惊恐地冲着整个林子在哀啼;突然间这一切都被牧人呜呜咽咽的桦树皮号角声打断了,这号角声几乎要和河水流过浅滩发出的汩汩水声融而为一了,不过毕竟还是能把这种温柔的、充满热情的召唤同流水声分辨开来。

叶尼塞河畔的树林 ©Elteko Yulia / Wikimedia

然而,自然母亲的慷慨,也使得一些人的贪欲无限膨胀,不断伸手索取,不仅戕害了土地与生命,也在自己的心灵上留下疮疤。

渔夫伊格纳齐依奇的捕鱼技术高超,引起了弟弟的嫉妒,弟弟甚至差一点开枪打了哥哥。而表面光鲜的伊格纳齐依奇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他在禁捕期偷渔,而且是用“排钩”这种“绝户网”式的手段一次下几百个钩子,所有鱼不分种类,都会被一个个钩子扎到肉里)。他对此沾沾自喜,视为自己“精明能干”的体现。

伊格纳齐依奇心痒难熬,急于露一手了。他平素总是把西伯利亚俄罗斯人的拗戾固执、死爱面子、贪得无厌的习性认作是一种奋发精神,然而正是这种习性能使人一反常态、欲念中烧、痛楚不堪。

被捕获的欧鳇 via网络

这不禁让人想起现代社会里,我们的欲望和贪婪的索求,不是也被赞美为“奋斗”、“积极向上”吗?阿斯塔菲耶夫的告诫仿佛是说给水泥森林里的人,而不是木头森林里的人。

《鱼王》里的大自然不仅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残酷的一面。酷寒的长冬,咆哮的风暴,嗜血的蚊群,凶蛮的野熊,甚至“文明人”所不习惯的,广阔又空寂的空间,都让人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此时大自然如同一名严厉的法官,向着肆意妄为的人类降下惩罚。

冻土带上积雪随风翻飞,天地一色,相与回旋,飞向那无垠无底的空间,猎人的小木屋被紧紧地裹在雪中,只有烟囱吐着烟,它也在飞,似乎在风神的怒号、呼啸中和森林之妖的狂笑中旋转着。在冻冰的窗上有个微微发亮的斑点在颤动,那是炉火的返光,它像一只活的甲虫在到处乱撞,想从这水气结成的厚厚的冰上找出一条裂缝。正是这一丁点儿光亮,这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发着亮光的小星星,才让人想起宇宙的安然存在。

西伯利亚的暴风雪 ©Serge / Flickr

伊格纳齐依奇用排钩钓到了一条人称“鱼王”的大欧鳇,自己却无法承受巨鱼像深水炸弹般的弹跳力道,被欧鳇拖下水。在巨鱼那古拙雄奇的身躯之前,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对古老洪荒的敬畏,此时他才发现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

乌黑锃亮的背上,脊鳍都折断歪斜了,鼓鼓的鱼身两侧,裹在有棱有角的鳞甲棘皮里,轮廓分明,好像从鳃到尾周匝着无数的锯齿。鱼身的棘皮因浸泡在河水里而绷紧着,小股的水柱顺着鳞片流淌,汇集到高高翘起的尾部的凹处,通身看上去是湿淋淋的、光滑的,但实际上却像玻璃碎屑拌和着砂子一般。

这条鱼不仅大得离奇,而且外形类似古生动物,它从头到自尾都像史前的恐龙,头部下面像刨过一刀那样齐平,颔下长着柔软的、没有血管的、像软体虫一般的触须,尾巴则像膜翅。儿子的动物学教科书中有这种恐龙的插图。

《鱼王》的纪念雕塑 ©Kastey / Wikimedia

鱼线把伊格纳齐依奇和欧鳇缠绕在一起,他和“鱼王”的命运本是一体,正如大自然和人的命运是一体。大自然本来慷慨富足,是人类索取无厌,才把自己推上了绝路。此时阿斯塔菲耶夫所思考的不仅是生态学的问题,也是人性的问题。

鱼和人都筋疲力尽,鲜血流淌。……那人跟鱼又何必互不相让,何必呢?河流之王和整个自然界之王一起陷身绝境。守候着他俩的是同一个使人痛苦的死神。

2020年在罗马尼亚的Săruleşti湖,好心人拯救了一条被线和塑料垃圾噎住的欧鳇  ©natureza-portugal.org

生死关头,伊格纳齐依奇膨胀的“自我”缩小了,被欲望熏焦的心灵重归明净。他想起自己捕鱼的贪婪无度,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出于嫉妒心害人,羞愧万分。人类掠夺大自然,残害自己的同类,两者看似无关,一以贯之的却是“欲望”。

只有让鱼王离去,欲望离去,人类才能重新享受自然的慷慨,与森林河流长久共存。我们何曾不是生命之河上的渔民呢?而我们的“鱼王”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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