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珊：2023年以来美国中小银行危机启示及监管新动向

编者按：6月24日，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李珊珊在《金融时报》理论版发表文章《2023年以来美国中小银行危机启示及监管新动向》指出，美国本轮区域中小银行危机再次凸显严格金融监管的重要性。深层次看，美国CRE贷款集中度偏高也是其产业结构空心化的必然结果。现将全文发布如下：

硅谷银行的破产暴露了现有银行流动性监管政策的不足

首先，硅谷银行的破产暴露了现有银行流动性监管政策的不足。当然硅谷银行的问题首先是其自身流动性管理不到位和监管层的流动性监管覆盖面不足的问题，但一天内的存款提现需求高达存款总额的四分之一，这种情况的确也是史无前例的。即便此前受到流动性覆盖率的监管，估计也很难满足短期内如此巨大的流动性要求。这是由于在银行信息技术和社交媒体发达，信息飞速传播的时代，恐慌时的银行挤兑速度会大幅加快。现有的流动性覆盖率监管旨在确保银行应对30天的提款，但可能依然低估了资金净流出速度。但如果要求银行持有更多优质资产，提高流动性要求，又可能导致银行被迫收缩贷款，进而影响实体经济扩张能力。为此，近日前美联储官员Bill Dudley建议，中央银行可以要求银行预先抵押足够的抵押品，以支付其所有日常流动负债，可以将抵押品的一部分计入流动性资产。中央银行再基于这些抵押品放贷，确保银行的流动性。也可以考虑设置超短期流动性指标。最近，美国货币监理署（OCC）建议采用5天流动性覆盖率（LCR），作为现有的30天LCR要求的补充。据路透社报道，欧洲监管机构在讨论是否将急性压力期从30天缩短到5天或10天，以衡量银行在更短的时间内所需的缓冲，应对更快的银行挤兑。印度储备银行（RBI）近期也决定审查银行的流动性比率框架，并将很快发布通知草案以征求公众意见。目前中国银行业流动性监管较为审慎。在国际通用的短期指标（流动性覆盖率）和长期指标（净稳定资金比率）监管要求的基础上，中国银保监会还额外设置了特有的监管指标要求。如对于资产规模不低于2000亿元的商业银行，还设置了流动性比例和流动性匹配率监管指标；对于资产规模低于2000亿元的商业银行，则设置了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流动性比例和流动性匹配率监管指标。不过挤兑速度加快是一个全球性问题，特别是中国银行业的信息科技平台较为发达，中国银行业监管机构也需要重新审视现有的流动性监管要求。

2024年美国区域小银行CRE风险暴露

凸显严格集中度监管的重要性

2024年3月以纽约社区银行（NYCB）为代表的区域小银行风险暴露主要源自商业房地产下行和较高的贷款集中度放大了信用风险。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资产规模2500亿美元以下的中小银行将大量贷款从建筑和土地开发转移到商业房地产。由于在住宅抵押、信用卡等个人贷款上大型金融机构具有规模和技术优势，小型银行将竞争重点转向工商业和CRE贷款，包括写字楼办公空间，多户住宅、出租物业和零售空间等。规模较小的区域性银行约占美国商业房地产贷款总额的80%。在这些子行业中，写字楼的问题最大，空置率上升最快。根据穆迪的数据，去年第四季度，全国办公室空置率升至19.6%，这是自 2021 年1季度以来的单季最大增幅，创下了40年来的新高。此外，多户住宅贷款的整体风险一直较低，2023年商业多户住宅（拥有五个以上单元的住房物业）的CMBS贷款拖欠率为0.62%，惠誉预计2024年将达到1.3%，仍处于较低水平。但NYCB的多户贷款中近一半为受租金管制的贷款，相关贷款占其所有贷款的22%，由于此类房产受租金监管法的约束，因此这类贷款在租金上行趋势中受影响相对较大。美国银行业贷款集中度监管宽松，CRE贷款集中度偏高。CRE贷款约占美国商业银行贷款总额的四分之一，在资产超过1000亿美元的美国银行中，商业房地产贷款占贷款总额的12.5%，但对于资产小于100亿美元的社区银行来说，CRE占比将近一半。根据Trepp对去年3季度的统计，区域性银行中商业房地产贷款（商业和多户抵押贷款）集中度最高的为纽约的山谷国家银行（Valley National Bank），CRE贷款高达资本的479%，NYCB的旗星银行子公司和 NYCB的CRE集中度分别为471%和468%，分别列第3和第4。根据FDIC 2006年发布的《商业房地产贷款集中度联合指南》，CRE敞口超过300%可能意味着银行风险较大。但指南不是硬性约束，不会因此受到惩罚，因此超标银行数量较多。惠誉的统计显示，有近1900家资产低于1000亿美元的银行未偿付的CRE贷款超过资本的300%。不过，美国财政部近期表示，“最近的市场动荡凸显出对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商业房地产敞口进行强有力监管的重要性。”预计未来美国监管层也可能会收紧对CRE贷款集中度的监管要求。美国CRE市场对总体系统性风险影响有限。惠誉估计，如果价格平均下跌约40%，CRE投资组合的损失可能导致一定数量的小型银行倒闭。目前CRE贷款集中度最高的前10 家银行资产合计接近4000亿美元，小于2023年5家倒闭银行合计5487亿美元的规模。Klaros Group的报告指出，在282家存在潜在破产担忧的银行中，有265家是资产低于100亿美元的小型银行，另外16家介于100-1000亿美元之间。纽约社区银行（NYCB）是其中唯一一家资产超过1000亿美元的银行，其它281家银行按机构数量计算不到银行业的0.3%，按资产计算不到0.1%。此外，本轮商业房地产下行主要源自远程办公普及率的提升，而非宏观经济基本面风险，NYCB多户贷款的风险也主要源自受租金管制的多户贷款，商业房地产市场总体系统性风险影响有限，且美国大型银行基本面和财务状况稳健。因此本轮美国区域银行的潜在风险可控。相对而言，中国银行业贷款集中度监管更为严格。2020年年末，中国人民银行和中国银保监会发布了《关于建立银行业金融机构房地产贷款集中度管理制度的通知》，对银行业金融机构分档设置了房地产贷款和个人住房贷款占比的上限，这里的房地产贷款包括所有的房地产对公贷款，其中对小银行的要求较大型银行更为严格。如房地产贷款占比（房地产贷款余额/各项人民币贷款余额）上限最低的是村镇银行，为12.5%，最高的是中资大型银行，为40%。但房地产贷款集中度实际水平远低于监管上限，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对公房地产贷款占贷款总额的比例曾于2019年1季度末达到9.6%的历史最高点，到2023年3季度末已降至5.3%，远低于各档监管上限。美国本轮区域小银行危机再次凸显严格金融监管的重要性。深层次看，美国CRE贷款集中度偏高也是其产业结构空心化的必然结果。中国在流动性和集中度监管上的审慎稳健表现得益于金融监管专业化水平提升，监管框架的国际接轨并与中国实际有机结合，从严设定监管指标，较早开始房地产长效机制建设，以及近年来更加强调坚持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方向。实践再次证明这些方向的正确性，未来必须继续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