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说金代书法。这是我们读《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卷》的最后一篇。
关于金,我们需要再了解一下他的崛起过程:
金,本来是辽之附庸的女真部落,在建国时只是使用契丹文和汉字。后完颜希尹和叶鲁奉命创制女真大字,于天辅三年(1119)颁行。女真小字颁布于熙宗天眷元年(1138),始用于皇统五年(1145)。女真文不可避免地参考了契丹文和汉字的形体结构,有些文字,甚至照搬汉字(跟日文很像)。
金在宋、辽国运式微之时崛起。他们招降纳叛,采用汉制,很快完成了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变。从建国到灭辽只用了十二年,随即挥戈南下,不越年,即攻破宋都汴京,北宋灭亡。
我们一定要明确一点,金灭北宋,不仅掳走了徽、钦二帝以及臣僚百官,他们同时还将宋廷的公私收藏图书文籍一并席卷,更有,他们还带走了大量的人材。其中包括直接与书画有关的“系笔、和墨、雕刻、图画工匠三百余人”。
这是一大笔财富,这些,对促进金代书法的发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也就是说,金代的书法,其起点要比辽代书法,起点高得多。他的大部分基础,建立在北宋书法的基础上。
简言之:辽代书法,受北宋书法及汉文化影响巨大;金代书法,则直接继承了北宋书法及大量的汉文化艺术财产。
金代书法可以分为两期来考察,即章宗以前时期和章宗时期,如图:
(金代书法的代表书法家)
章宗前的书法
《元好问全集》卷四十《跋国朝名公书》中记到的书法名家为:
百年以来以书名者,多不愧古人。宇文太学叔通、王礼部无竞、蔡丞相伯坚父子、吴深州彦高、高待制子文、耳目于接见,行辈相后先为一时;任南麓、赵黄山、赵礼部、庞都运才卿、史集贤集宏、王都句清卿、许司谏道真一时。
按他这个名单,我们来逐个简介一下:
宇文虚中(?-1146),字叔通,成都(今属四川)人。建炎二年奉使金国,留而不遣。以善辞章,为翰林学士承旨,官至礼部尚书。以被诬反受诛。《平辽碑》为其所书。
王竞(?-1164),字无竞,彰德(今河南安阳)人。宣和中,太学两试合格。调屯留主簿。入金,官至礼部尚书。本传称:“博学而能文,善草隶书。”
蔡松年(1107-1159),字伯坚,真定(今河北正定)人。正隆三年(1158)拜右丞相,封卫国公。父蔡靖,北宋末守燕山府,降金。子蔡珪,字正甫,天德进士,历官翰林修撰知制诰、户部侍郎兼太常丞,曾鉴定内府所藏三代以来钟鼎彝器。蔡氏书法见于苏轼《李白仙诗卷》跋。书迹步趋东坡。
吴激(?-1142),字彦高,建州(今福建建瓯)人。吴拭子,米芾婿。王安中外孙。亦为宋使而留北者。历官翰林待制、知深州。本传谓“工诗散文,字画俊逸,得芾笔意,尤精乐府,造语清婉,哀而不伤。”王安中学苏,吴激必受影响,他又是米芾婿,故此,其书兼顾苏、米两家书风,以其能量,金朝书法一切以苏、米为准的风气,吴激当作用不小。
高士谈(?——1146),字季默,一字子文。亳州蒙城(今属安徽)人。宋功臣高琼四世孙,宣仁太后从弟。宣和末为忻州户曹参军,降金。官至翰林直学士。受宇文虚案牵连遭冤杀。陶宗仪《书史会要》称“善草书”。
任询,字君谟,号南麓,一号龙岩,易州军市(今河北易县)人。金初最重要的书家。元好问称:
(任询画像)
任南麓书,如老法家断狱,网密文峻,不免严而少恩。全名之治京兆,当不在赵(广汉)、张(敞)、三王(尊、章、骏)之下。
本传乐“为人慷慨多大节,书为当时第一。”与元好问将其置首有相类判语。
今日能见到的任询书迹,是行草刻本《杜甫古柏行》,如图:
(任询《杜甫古柏行》拓本)
《古柏行》学颜的迹象最为显著,那些宽大方正的字形穿插于各行,有如老柏的铁干撑拄乎天地之间,定下了较为大气的基调。这种气度不特金初无人出其右,就是在南宋也很罕见。
总之,金初的书法基本上可认为是北宋的延续,它在总体实力上并不逊色于南宋初年。由于地处北方,又挟着胜利者的馀烈,甚至可以说,金初的书法在气局上压倒了南宋。
章宗之朝——金朝书法的黄金时代
书法的振兴,必有赖于内外因的合力作用。
金章宗完颜璟(1168-1208)是金世宗完颜雍之孙,他从其祖手上继承皇位时,世宗已为他奠定了丰厚的政治经济基础。当然,海陵王完颜亮的迁都燕京(今北京),使金政治文化中心南移,已经为金的全盛开创了基业。
从金世宗大定三年(1163)到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年,金和南宋有四十余年的和平时期,这一时期,对于南北双方,尤其于金国是十分有利的发展机会。所以,金章宗时期,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歌舞升平。这是外因。
内因,则是金统治区内汉文化的优势不断增强,章宗临朝后,大力推行文治,其重要的标志就是尊孔读经。他即位当年,就把《论语》和《孟子》定为科举所本。又诏修孔子庙学,尊孔年看升温。
章宗生母据说是宋徽宗的外孙女,因为这层原因,金章宗的书法也竭力摹追瘦金书。书法水平虽然不高,但作为异族君主醉心书法,有向善之心,对朝野有深远的影响和表率作用。
章宗时期,代表书家有如下几位:
党怀英(1134-1211),字世杰,号竹溪,泰安(今属山东)人。宋太尉党进十一世孙。大定十一年(1171)及进士第,调莒州军事判官,历官汝阴县尹、翰林待制、国子祭酒、翰林学士承旨,谥文献。
(党怀英画像)
党怀英深受世宗、章宗恩遇。掌诏诰并主修《辽史》,俨然文坛领袖。他工篆籀,当时号称第一,学者宗之。元好问评为:“党承旨正书、八分、闲闲以为百年以来无与比者,篆书则李阳冰以后一人。郭忠恕、徐常待不论。”
党怀英的篆书有极高造诣,历来似无异词。钱大昕曾评:“怀英以篆、隶擅名一代。”就算目空一切的康有为,说起篆书时,也说:
自少温(李阳冰)既作,定为一尊,鼎臣兄弟(徐铉、徐锴),仅能模范,长脚曳尾,体长益甚,吾无取焉。郭忠恕致有奇思,未完墙壁。党怀英笔力惊绝,能成家具。自兹以下,等于自桧(郐)。
党怀英的其他书迹,也为后人称道。刘熙载称:“金党怀英既精篆籀,亦工隶法,此人惜不与稼轩俱南耳。”党怀英据说与辛弃疾是同学,因此,刘熙载在民族主义之下的叹息是正常的。
诚然,党怀英虽为汉人,但生来却是金朝的臣民,他不与稼轩俱南,也属正当的选择。他所传播的汉族文明,客观上起到了使女真族(今之满族)融合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积极作用。
赵沨(?-约1195)字文孺,号黄山,东平(今属山东)人。大定二十二年(1182)及进士第,官至礼部郎中。
(赵沨画像)
赵沨大概属除了书法之外乏善可陈者。本传下记:“赵秉文云:‘沨之正书,体兼颜、苏,行草备诸家体,其豪放又似杨凝式,当处苏、黄伯仲间。党怀英小篆,李阳冰以来鲜有及者,时人以沨配之,号曰党赵。”
赵秉文(闲闲)的弟子元好问评赵沨书法称:“黄山书,如深山道人,草衣木食,不可以衣冠礼乐束缚。远而望之,知其为风尘物表。”
清代孙星衍《寰宇访碑录》卷十所收金碑,党怀英所书有十四方,书体有篆、八分、正三种,赵沨只有三方,且都是正书。其中有党撰赵书及赵撰党书各一,也体现出“党赵”齐名和党居赵前的真实。
王庭筠(1156-1202),字子端,号黄华山主,黄华老人。别署雪溪。辽东熊岳(今辽宁盖县西南)人。大定十六年及进士第。调恩州军事判官,迁馆陶主簿。被劾致仕,隐居隆虑(今河南林县)黄华山。明昌三年起为应奉翰林文字,鉴定内府法书名画。复迁翰林修撰,坐赵秉文上书事解职,未几复官。能书工画,与父遵古、兄庭玉、庭坚,弟庭掞俱名于时。
王氏因书学米芾而误传为其甥。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书颇能得米芾之真传。他书于大定二十一年的《博州庙学记》,钱大昕云:“东昌人谓之’三绝碑‘,三绝者,王去非文、王庭筠书、党怀英篆额也……庭筠之父遵古,时为博州倅,以兴学自任。庭筠此书,结束殊有力,真可与米颠《芜湖县学记》搞衡。”
王庭筠在仕途挫折而隐退后,书法也随之恬谈起来。他的《幽竹枯槎图跋》作于复出之后,如图:
(王庭筠《幽竹枯槎图跋》局部)
这件作品颇有隐逸之士的冲淡意味。具体表现在笔法以圆转为主,线条也少粗细的对比。与前十一年的《博州庙学记》已判若两人。他传世墨迹尚有《李山画风雪杉松图跋》,与《幽竹枯槎图跋》约作于同一时期,笔意在苏、黄之间,可看作其成熟期书风的代表。
他最杰出的书作,是书于承安四年(1199)的楷书《重修蜀先主庙碑》,如图:
(《重修蜀先主庙碑》局部)
曹宝麟先生认为:“似可直追唐人”。
王庭筠的传人是他的儿子王万庆和张天锡。
王万庆,别署曼庆,字禧伯,号澹游。庭筠有三子早亡,以弟庭掞次子万庆为嗣。本传有称:“亦能诗并书,仁至行省右司郎中。”王万庆的书法,今存传本柳公权《兰亭诗》后两行跋尾,书于“岁壬戌夏四月六日”。如图:
(王万庆《传柳公权兰亭诗跋》)
虽单凭一件作品尚不易看出王万庆的书法渊源,但他的追求显然比其父为宏深。这种风韵已颇为接近王羲之的轨辙,所谓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张天锡,字君用。号锦溪老人,河中(今山西永济西)人。官至机察。陶宗仪《书史会要》记“(张)真字得柳诚悬法,草师晋宋,亦善大字。遭遇道陵(即章宗),诸殿宇扁皆其所题。有《草书韵会》行于世。”
赵秉文(1159-1232),字周臣,号闲闲老人,磁州滏阳(今河北磁县)人。大定二十五年(1185)及进士第,调安塞簿,历邯郸、唐山二令、南京路转运司都勾判官。明昌六年(1195)为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坐讥讪大臣免官。不久起复同知岢岚军,历任兵部郎中兼翰林修撰、司天台少卿、翰林直学士等。贞祐四年除翰林侍讲学士,次年转侍读、知集贤院,官终礼部尚书。
赵氏是金末的文坛领袖。也可算是金代最博学多能的儒生。本传说他“自幼至老,未尝一日废书。”
他的书法,初学王庭筠,自以行草见长,本传云:“字画则草书尤遒劲。”他博涉多优,从他对晚辈的教诲,可见其取精用宏、熔铸百家的策略:
学书当师三代金石、锺、王、欧、虞、颜、柳,尽得诸人所长,然后卓然自成一家。非有意于专师古人也,亦非有意于专摈古人也。自书契以来,未有摈古人而独立者……昔人谓之法书,岂是率意而为之也?又须真积力久,自楷法中来,前人所谓未有未能坐而能走者。飞动乃吾辈胸中之妙,非所学也。若世人能积学而不能飞动,吾辈能飞动而不能积学,皆一偏之弊耳!
又尝教余学书,先法张旭《石柱记》,每曰:“汝辈幸有天资,正不许学古人一点一画写也。
学古而不泥古,最后能抒发自己的“胸中之妙”,赵秉文的识见在金代当属一流。元好问评说:“闲闲公书,如本色头陀,学至无学,横说竖说,无非般若。”
这评价有美师之嫌,但却足见赵氏境界已达高妙之境。赵秉文的行草,今存书于庚辰即其六十二岁时的《赵霖六骏图跋》和《武元直赤壁图跋》。《赵霖六骏图跋》如图:
(《赵霖六骏图跋》局部)
这行草总体来看仍未跳出苏,米的樊篱,且笔法尤近襄阳。这点正是少学王庭筠的烙印所在。然而赵氏学问浩博,故笔下恣肆放达,具有较高的品格。
赵秉文为张在锡《草书韵会》所作之序,很有见地,此不转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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