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吴宓日记 1939~1940》,在1940年七月七日他记述了一件小事,让我深有感慨。日记说:
行至凤翥街口小馆前,右足滑于倾斜石板上,跌倒,伤左掌。幸得联大学生二人,抱扶宓起。满身污泥,踉跄而归。今春,某晨,骡队过此。一青骡亦滑于此石上。倾跌,半晌挣扎不能立起。馀骡马旁驰过,几于践踏。迨青骡既起,忍痛前行。御者至,复以棍痛击骡股。宓见之伤心。今以宓之痛,更知骡痛。而宓得学生抱扶,可知人间同情援助,终胜骡之生活矣。
吴宓跌倒在石板上伤了左掌,由此想到了当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一青骡同跌倒于此的遭遇。通过将自己的遭遇与青骡对比,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有人间的同情援助,一方面又为青骡跌倒后不仅无人帮扶,还被人痛击的遭遇而伤心难过。此事日记就记述到这里,而我在反复阅读中有了新的感触。
吴宓摔倒后被发现的学生扶起,固是学生善举,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吴宓是联大的教授,是知名学者,是社会名流,像他这样的人落了难,我想自然不乏人施以援手。这种援助,既能获得道义的称许,也可能获得功利的好处。毕竟是名教授,人落难时帮一把,说不定哪天人就能投桃报李呢。
但青骡就不一样了。青骡是牲畜。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青骡就是人的劳动工具,只有工具的价值,因此青骡摔倒后,主人首先关注的不是青骡的伤情,而是它还能不能正常干活。这是不是有点我们社会上的有些资本家或官僚呢?在他们眼里,工人就只是他们赚钱,人民就是搞业绩的资源,至于打工人的艰辛,人民的死活,他们的良心至多颤抖一下就过去了。
曾见一美容公司,老总永远把“一家人一条心”挂在嘴上,她面孔慈祥,也自诩活菩萨,但就是这样一位老板,员工只有一犯错就扣钱,员工赚的一部分,得拿来买公司卖不出去的美容产品(名曰内部巨惠)。上班时间,不是996,而是早十晚十,大多时候十点半根本下不了班。平时说得员工都是她的儿女,有员工去世,她却连几千块钱的慰问费都舍不得给。商场如此,官场更是如此。向人民说最动听的话,却要人民干最累的活,这境遇一定程度上比青骡还糟。因为青骡至少不用面对伪善。
广地底层人民很像那摔伤的青骡。主人没有同情摔倒它,旁人也没有帮助它。它摔倒后,被棍痛击,只能挣扎着站起来,忍痛前行,就像不少打工人,不管昨天在职场受了领导什么气,第二天依然勤恳工作。
上层社会的人落难,总不乏贵人雪中送炭,而底层人民(或社会弱势群体)落难,则常常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底层人在困境中,不仅常常孤立无援,还不免被人踩上一脚。在有些人眼里,落魄的底层人就是社会的垃圾,他们不仅不会有丝毫同情,还不假思索地奚落和责骂底层人,认为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譬如看到穷人就觉得人家懒惰、不思进取、肮脏、道德败坏等。而对于社会名流,对于权贵,对于富贾,对于才俊,他们又摆出一副物质和精神上都非常慷慨的嘴脸。
莫言说:"人性的丑陋就是在无权、无势、善良的人身上挑毛病,在有权、有势、缺德的人身上找优点。"这种丑陋的行径,本质就是一种自私冷酷的强力崇拜。
一个国家的良知和文明,不在于它的高楼大厦,也不在于它的科技如何上天入地,而主要在于它对广大底层人民(亦或广大社会弱势群体)利益的维护和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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