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阳lp
朴赞郁的作品一般都剑走偏锋，善于刻画人性的渐变，且在对性爱和性欲的刻画上也十分大胆（相对于中国内地而言），《我要复仇》《老男孩》《亲切的金子》构成他名扬海内外的《复仇三部曲》，据说他在和陈果、三池崇史联合执导的《三更2》前就已经构思了一部关于吸血鬼题材的电影，后来千禧年他在《共同警备区》《我要复仇》里合作过的宋康昊、申河均就都出现在了这部《蝙蝠》里。
宋康昊、申河均这两位演员在本世纪初合作频繁，《共同警备区》里他们饰演朝韩边境的士兵，《蝙蝠》里又是一对发小，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申河均演的角色在《我要复仇》和《蝙蝠》中都被宋康昊饰演的人物淹死，所以说有时候合作演员如果演了同一个导演不同的作品都被同一个演员终结，只能求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此外《蝙蝠》的女主金玉彬演技超赞，我认为远比两位男主要好，至少在性格转变上，先是“小白兔”后是“恶之花”的角色呈现真的让人过目难忘。不过2009年并没有“绿茶”这个词，今天再审视《蝙蝠》，金玉彬饰演的女主泰珠真可谓“茶香四溢”。
当然，《蝙蝠》表达的并非只是“茶”，而是通过“神父变成吸血鬼”这种绝妙的故事立意，凸显出朴赞郁（该片编剧之一）对韩国社会中近乎病态的宗教狂热的讽刺。
另外，《蝙蝠》除了吸血鬼元素，其情欲和谋杀的故事基本上改编自爱弥尔·左拉的小说《红杏出墙》。这个我没看过，不敢置评，只觉得看着确实很好而已。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元素的表现，朴赞郁也没有让转化后的男主——神父尚贤（宋康昊 饰）和女主泰珠变得青面獠牙，除了惧怕阳光力大无穷且能飞跃外，他们外表和普通人并无两样。在情爱、性欲方面也没有超凡脱俗，这种刻画反而很真实，甚至因为这种真实，会让观众在看到他们徒手杀人时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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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贤的转变源于“救赎”，作为神父他看到过太多信徒在痛苦中求死的挣扎，他本想以身殉道成为一种新药物的实验体，不料在输血过程中，医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袋来路不明的血浆为其输血，这包神秘的血浆让尚贤成为50名实验者中唯一存活的人。
但也由此，尚贤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害怕阳光，对血液有了本能的欲望，还能嗅出女性生理期身上散发的“味道”，如果他不吸血，那么脸上和身上就会长满疱子，皮肤也变得暗沉。终于有一天，他开始选择吮吸垂死病人的血液维持生命，吸完血的尚贤力量异于常人，还会进行三维空间跳跃。
同时，“幸存者”这个身份加上神父的光环加持让尚贤在教区内声名鹊起，教众认为尚贤是上帝的使者，他们疯狂聚集在教堂外祈求尚贤为他们祷告。
这里可以看出尚贤身为神父的地位，天主教作为基督教的分支，与基督教新教不同的是它讲究“代言人制度”，神父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信徒不能直接向上帝祷告，只能通过向神父告解由其祈求上帝赐福。欧洲中世纪神权大于王权，于是就有了很多历史书上看到的宗教战争和不可思议的清规戒律。
鉴于社会发展和资本的需要，基督教新教应运而生，教义简单明了，抛却繁文缛节，信徒可以直接向上帝祷告，新教的神职人员称牧师，只在思想和行为上予以指导，没有审判和支配权。北美新大陆就是在新教徒的开拓中成为基督教（新教）国家。随着二战后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扩散，基督教随之正式在韩国扎根，甚至有学者认为韩国是一个基督教国家，但对此我保留意见。
同《周处除三害》中表现的邪教一样，韩国宗教生活中固然有正统的天主教和基督教团体，但牵扯到本土宗教以及元素糅杂的“混合体”更多。具体表现为教首宣称自己是上帝在人间的唯一代表，甚至有些人自称自己就是上帝的“分身”，拥有无上的能力能够帮助教众治愈病痛。
这种不科学的观念至今依然在韩国拥有市场，比如在信徒眼中，《蝙蝠》里尚贤既是神父，又是“神迹”，双重身份暗合了韩国的宗教狂热氛围，即便他出身正统的天主教体系，但其依然被民间愚民们视为“超人”，这就是讽刺之处，因为电影中白天受人膜拜的神父尚贤到了晚上就会变成吸血鬼尚贤，神父的身份和济世的信念让他一直坚守底线不愿屠戮活人，只对“半死不活的人”下手，他自欺欺人地以为那是在帮助他们解脱。
他未曾感知到体内吸血鬼的基因同样在改变他，情欲的爆发与放纵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恰逢其时的，一个让他走向死亡的女人出现了，神父终于沦为魔鬼的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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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如果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如果真的有吸血鬼的“初拥”，那么泰铢就完美演绎了普通人从人类转变为吸血鬼的全过程：
当一直被欺压的弱者拥有了超越常人的能力，这个人会做什么？
拥有“神迹”的神父尚贤受邀为发小强宇（申河均 饰）祈福祷告，在他家中遇到了童养媳泰珠，强宇的母亲（金海淑 饰）用支配死物的理解对待泰珠，将身为孤儿的泰珠养大，待其成年后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直白地说，泰珠在强宇母亲看来，既是家中女佣，又是儿子的性工具。泰珠的成长不过是“小时候陪我睡，长大了陪我儿子睡”。平日在家里，无论是否有外人在场，少不满意非打即骂。
于是在尚贤的眼中，泰珠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眼中全是恐惧，行为谨小慎微。但在观众看来，泰珠在当“小白兔”的时候就已经显出一些不正常：
强宇一家邀人打牌，牌友觊觎泰珠的美色，她不经意间在观察众人时，眼神中都是欲念。长期压抑的生活令泰珠每天晚上都要赤足在街上奔跑，对此她只是解释自己是“梦游”，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在奔跑时遇到了夜游的尚贤。那个男人给了她别样的感觉——
明明初看很远，一转身那男人却在背后抱住了自己，还脱下皮鞋把自己“放”在鞋上。泰珠感觉这个男人也许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实际上他确实做到了，只是用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
说不好究竟是尚贤原本同样被压抑的情欲作祟，还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总之两个人确实偷了情，泰珠在得知尚贤身份后经历了短暂的恐慌，最终选择放纵。尚贤也在每天摆脱那些狂热信徒的纠缠与其他神父的议论后，拥有了自己的爱情。
两个彼此内心需要抚慰的人走到了一起，但尚贤不知道的是泰珠被压抑到变态的心理让她时常自残，大腿内侧的伤口令尚贤以为强宇一直在虐待她，妙的是泰珠对此沉默以对，似乎坐实了对强宇的指控。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尚贤下手淹死了强宇，淹死他前，不安的尚贤在水中问泰珠“你确定要杀死他吗？只要你不愿意，他还可以活”，泰珠坐在船上，笑眯眯地看着尚贤，忽然眼神变得冷漠，用手泼水挥向尚贤。这一挥手似乎是斥责尚贤的无能，又似宣泄自己的愤怒……
死了儿子的母亲瘫痪了，发小尚贤名正言顺住进家里“照顾”老人，老人生日当天，尚贤和泰珠象征性地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帮她吹灭蜡烛后，笑吟吟的泰珠忽然扇了老人一记耳光，尚贤愣了片刻也扇了泰珠一记耳光，随即把她拥入怀中，撒娇的泰珠说“你真坏，强宇就从来没打过我……”说罢她意识到不妙，然而尚贤也意识到似乎自己被骗了。
这对邪恶又可怜的恋人，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彼此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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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之下的尚贤掐断了泰珠的脖子，随后他十分后悔，情急之下割开泰珠的手腕给她注入自己的血液，又把血滴进泰珠口中。然后他看着泰珠眼睛睁开缓缓坐起，眼中充满疯狂……
死而复生的泰珠和试药后死而复生的尚贤一样，都彻底摆脱了人类的身份，只是尚贤尚能保持自己“神父”的道德底线，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泰珠则完全放纵。她不会控制，也不想控制自己对血液的欲望，四处掠杀活人。尚贤对此十分纠结，他知道除了阳光外自己也无法再杀死泰珠。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在世上只有泰珠，她不仅是爱人，也是亲人，更是同类。
于是在痛苦中他只能保持沉默。
同样需要告解的他找到了自己的恩师老神父，可早已得知自己身份的老神父却只是索取尚贤的血液好让自己的盲眼重见光明。尚贤明白，一旦老神父也转化成吸血鬼，人性将不复存在，世上只会多一个恶魔，他干脆利落地杀死了老神父。
绝望的他只是等待一个毁灭自己和泰珠的理由。好在强宇那个瘫痪的母亲给了他这个机会：
在如常的牌局中，手指可以动弹的强宇母亲用血在沙发上写了字，牌友们发现后问她想要说什么，“强宇死了”“被杀死了”“谁杀的？”一连串提问下，强宇母亲用眼神回答。这时泰珠依然装作恐惧的样子投入尚贤怀中，她只是佯装弱小的恶魔，在调戏着眼前的食物。
一声惊叫中，泰珠不装了，她轻松地把室内所有窗帘拉上，一记手刀击碎一名牌友的喉咙，在尚贤无奈的踌躇中杀人。此刻，尚贤的心态也崩溃了。
杀人、发小、吸血、苟活。
他营造出吸食女牌友的假象，又骗泰珠说要逃亡，带着她和强宇母亲开车出行，半路上他去办了一件事：
那些露宿教堂外的信徒们被一阵动静弄醒，他们掀开帐篷，发现脱了裤子的尚贤猥亵着一名昏迷的女信徒。暴怒的人们殴打他，他则不慌不忙地提起裤子离开。
“走”之前，他也要打破这些愚民的信仰，让人性回归，或者说让理智回归。
这世上没有上帝，只有魔鬼。
尚贤也许在想。
后来长达数分钟的无台词画面里，观众能看到意识被骗的泰珠到处寻找地方躲藏，马上要天亮了，她躲进车底下，尚贤徒手推着车子走。她躲进后备箱，尚贤一脚把车盖踢飞又扔进海里。四处没有任何遮挡，意味着尚贤决心让自己和自己塑造的恶魔一起赴死。
他淡定地把手机放在坐在后座的强宇母亲手中，那根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指能够让她拨打电话。然后他坐在车头，搂着哭泣的泰珠。在二人拥抱哭泣被阳光化为焦炭时，强宇母亲眼中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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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中处处都是矛盾。
杀人与救人的矛盾、信仰与欲望的矛盾、男人与女人的矛盾、光明与黑暗的矛盾。
尚贤和泰珠转化后在强宇家里把墙面粉刷成白色，他们不见天日，但内心始终向往光明。可异类的身份让他们必须时刻认识到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
泰珠对尚贤的爱既病态又执着，当面对阳光沐浴的那一刻，泰珠从包里拿出那晚尚贤初次接触她时给她穿上的皮鞋，尚贤的眼神复杂，他未曾想到泰珠居然还留着这双皮鞋，这双鞋伴随她的新生，也见证她的死亡。
限于篇幅，有许多支线细节没有展开，如尚贤在信徒告解时教堂窗户上的十字架缠绕的蛇，护士表达自杀的抑郁时，身为神父的尚贤用唯心的疏导达到唯物的目的——告诉她谨遵医嘱按时服药。一贯威严的老神父在得知尚贤的吸血鬼身份后前后态度的转变，还有信徒们卑躬屈膝疯狂追随“神迹”的丑态，强宇死后两人出于本能的恐惧时时幻觉死去的强宇鬼魂等。
一切的改变，随着尚贤变成吸血鬼后发生。他的人性和欲望反而在成为异类后更加真实。
与发小人妻的不伦孽情让故事更显出黑色喜剧的意味。
朴赞郁当初拍摄《蝙蝠》时因为需要用到大量教堂的场景，他在给教会看剧本时还比较忐忑，谁知对方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种矛盾？
讽刺宗教狂热和人性虚伪的故事，在“天父”的眼中也许都是值得怜悯的吧？
不过具体到宋康昊和金玉彬这两位优秀的演员，观影时可以忽略故事外的因素，只看他们相爱相杀，精彩绝伦的飙戏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