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身高差两厘米,不够一米六八标准,回去补补营养再来!"征兵办主任把我的体检表往桌上一拍,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1980年的那个夏天,我第一次当兵梦碎。
院子里的蒲公英随风摇曳,像极了我此刻飘摇的心。我站在征兵办门口,手里的体检表都快揉烂了。
从小我就有个当兵梦,每回看见村里退伍大哥们穿着笔挺的军装回来,我心里就跟打鼓似的激动。
咱爸给我取名王建军,说是跟当兵有缘分。可眼下就差这么两厘米,梦想就像那蒲公英的种子,飘啊飘,也不知道能落在哪儿。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喂鸡。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她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咋样?征兵办那边......"
我把体检表往桌上一搁,重重地坐在那张快散架的板凳上。板凳发出"吱呀"一声,像是在替我叹气。
娘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差两厘米也不算啥,明年再长长,接着报呗。你看隔壁家老张家的儿子,不也是第二年才考上的。"
可我哪等得了那么久。高中刚毕业,整天在家瞎转悠,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建军这孩子,高中毕业在家打秋风呢,这可不像话。"
我一琢磨,干脆去县城补习,争取明年考个大学,顺便把身高也练上去。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该死的两厘米。
第二天一早,爸听了我的想法,掏出藏在柜子底下的布袋子,慢慢地数出二百块钱:"这是卖粮食剩下的,你拿着。"看着他粗糙的手指一张张数着票子,我心里酸溜溜的。这钱本来是要给弟弟买新书包的。
1980年的县城,还保留着五十年代的模样。青砖小瓦房,狭窄的胡同,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树荫下总有卖冰棍的小贩。
找了好几天,总算在城郊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看到间平房,门口贴着租房启事。房子虽然陈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还种着几盆月季。
房东李德山是个老军人,腰板总是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老式中山装,袖口处还打着补丁。
"小伙子,你也想当兵?"他看了看我的体检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差两厘米算啥,我当年参军,还不够标准呢。硬是吊着铁块子拉筋,愣是长了三厘米。那会儿可没有现在这么讲究。"
一提起从前的事,李大爷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他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三等功。屋里挂着的军功章都快褪色了,可他每天还是要擦一擦。
"那会儿在朝鲜,零下三十多度,大伙儿就穿着单衣,抱着步枪趴在雪地里......"每次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就特别亮。
李大爷一个月只收我十块钱房租,还包一顿晚饭。这在县城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想着省下的钱可以买些参考书,心里美滋滋的。
李大爷的女儿李小萍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头回见她,她正端着饭碗进我屋:"爸说你在补习,学习人得多吃点。"
我手忙脚乱地接过碗,一抬头,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穿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扎成一条马尾,清秀得让人移不开眼。
补习班的日子不好过。数理化几门功课就像天书一样,我愣是看不明白。每天晚上趴在桌子上做题,做到头疼脑胀。
李小萍知道后,总在下班后帮我整理笔记。她的字写得可好看了,一笔一划都透着耐心。有时候讲到难懂的地方,她会用生活中的例子来解释,说得我恍然大悟。
晚上跟着李大爷练功,站军姿,压腿,吊竹竿。他说:"当兵最重要的不是身高,是这股子劲儿。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有时候练得腿软,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李小萍就会端来一碗红糖姜水:"补补气,我爸说了,男子汉要吃得苦中苦。"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的个子也在慢慢往上窜。可村里的闲话也传到了县城:"王建军那小子,在县城逍遥快活呢,还跟人家姑娘眉来眼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
这话传到李大爷耳朵里,他脸色沉了下来,好几天没理我。那段日子,我像霜打的茄子,连饭都吃不下。
李小萍倒是跟没事人似的,该送饭送饭,该帮忙帮忙。有天晚上,她小声跟我说:"别理那些闲话,你要做的事就好好做。我相信你。"
转机发生在腊月。我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李小萍第一个知道这消息,高兴得直跺脚:"我就说你行的!"
那天晚上,李大爷破天荒开了瓶老白干,说是庆祝。喝到半醉,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有出息!当年我要是能上大学,也不至于......"话没说完,他擦了擦眼角。
春暖花开时,我又去了征兵办。这回,一米六八五,稳稳当当地过了。征兵办主任笑着说:"小伙子有志气,这回够标准了。"
手握入伍通知书,我心里五味杂陈。李小萍在院子里晒被子,阳光洒在她身上,连影子都是温柔的。我憋了半天,才说出那句话:"小萍,等我退伍了,咱俩处对象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脸瞬间红透了:"那你可得平安回来。对了,我给你织了条围巾,冬天戴着暖和。"
可世事难料。1981年冬天,我在部队收到李大爷的信,说小萍被人说亲了。那几天,我连站军姿都站不稳。班长问我咋回事,我说想家。其实是想念那个会给我送红糖姜水的姑娘。
晚上值班的时候,我把那条围巾翻来覆去地看,想着要不要写封信问个明白。可转念一想,既然她有了好归宿,我这个穷当兵的又有什么资格耽误人家。
直到春节探亲,我才知道这是个误会。原来是李大爷故意放出的烟幕弹,他想试试我的心意。看我一脸委屈的样子,李小萍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个傻子,真以为我会嫁给别人啊?"
40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和小萍的儿子也去当兵了,比他爹我强,一米七五,刚够标准就去了。看着院子里晒着的军装,我轻抚那些褪色的照片。
儿子问我:"爸,你当年为啥非要参军?"我笑着说:"要不是当年差那两厘米,我和你妈就见不着了。"
小萍在厨房里忙活,听见我们说话,探出头来:"少贫,快把晾着的军装收了,晚上该下雨了。"她的马尾辫已经染上了白发,可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我应了一声,望着这满院的阳光。那个差两厘米的夏天,那个练功的冬天,那个拥抱春光的早晨,那条织了一个月的围巾,都成了最珍贵的回忆,就像那些军功章一样,虽然褪了色,却越发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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