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指导员,我...我有个事想跟您谈。"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搓着手心直冒汗,脚底板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屋里暖气管发出"咝咝"的响声,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更衬得我心里发慌。
这事得从1978年说起,那会儿我刚当上农场后勤处的代理司务长,正赶上大院里的杨树抽出嫩芽。
空气里飘着絮状的杨花,让人直打喷嚏,可我还是喜欢那股子清新劲儿。
记得那是个特别热的下午,我正在仓库里清点军被,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热得实在受不了,我就把褪了色的军装外衣脱了,背心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后背上难受得很。
这时候门帘一掀,进来个姑娘,扎着马尾辫,脸晒得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同志,请问李向前指导员住哪个院?"她问得很客气,声音清脆,像是山涧里的溪水。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登记本差点掉地上:"你找李指导员?"
"嗯,我是他小姨子孙巧云,来探亲。"她提着个帆布包,上面还绣着朵小花,针脚细密整齐。
就这么着,我认识了巧云。她是知青,在邻省的国营农场插队,负责果园管理。
那会儿知青返城的事儿闹得挺大,可她说想多干几年,把农场的果园管理好再说。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着光。
巧云不光干活麻利,还爱看书。农场图书室那个掉漆的木头椅子,都快被她给坐出印子来了。
有回我去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发现她正捧着本《简爱》看得入神,连我进去都没发现。
阳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窗洒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打在脸颊上,像把小扇子。她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队里的知青小王没少打趣我:"老王,你小子魂儿都被勾走喽!看见人家巧云,连饭都忘记吃了。"
我就嘿嘿傻笑,心里头却像揣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跳。
可我也知道,这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她身上有种书香气,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子文化人的劲儿,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
有天发大米,我一个人搬着,累得直喘粗气。巧云路过看见了,二话不说就来帮忙。
她个子不高,可力气不小,一袋50斤的大米,她也能搭把手。我说你歇着吧,她就笑:"都是年轻人,哪能光看着。"
她干活时特别认真,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也不去拨弄。
晚上收工,她还给我倒了杯水。那只搪瓷缸子上有个豁口,我特意把嘴对着那儿喝,心想这样就跟她的嘴碰在一起了。
李指导员媳妇王嫂子是个明白人,看出点门道,私下点醒我:"建军啊,巧云是个好姑娘,可人家是知识青年,你可得掂量掂量。"
我心里头一沉,手里的馒头都不香了。可不是嘛,我就初中毕业,虽说当了代理司务长,可跟人家比还是差远了。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床的老曹打呼噜震天响,我却只顾想着巧云看书时的样子。
可这心里头的事儿,哪是说管就能管住的。我琢磨了好些日子,终于鼓起勇气去找李指导员。
谁知道这一去,把我的心思全打散了。办公室里,李指导员正在写报告,见我进来,把钢笔帽都忘了盖。
"建军啊,你是个实在人。可组织上马上要调你去新建的后勤连,这事儿咱还是别提了。再说..."李指导员欲言又止,眼神有点闪躲。
我懂了,低着头出了办公室。外头太阳正毒,晒得人睁不开眼。
回到宿舍,翻出巧云送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都翻得起毛边了。扉页上她工整地写着:"真理和爱情一样宝贵。"看着这行字,眼睛有点发涩。
没几天,我就调到新建的后勤连了。张连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做梦都在点库存。
这时候认识了咱们连队的卫生员张晓梅,她总笑着叫我"王大忙人",还时不时给我送个话梅解渴。
晓梅是护校毕业的,手脚麻利,心也细。战友们谁有个头疼脑热,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药品卡片整理得跟新的似的。
有天夜里下大雨,她愣是打着伞去看发烧的新兵小李,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我看见她浑身湿透还在给小李打退烧针,心里一动。
队里的老王没个正经,老爱起哄:"晓梅同志,你这是对王司务长特别关照啊!"把晓梅闹了个大红脸。
我心里头也暖暖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起巧云。有时候发呆,就想起她在图书室看书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我跟晓梅处对象那会儿,她问起我的过去。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就笑:"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往前看。"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头的疙瘩反倒解开了。晓梅就是这样,总能看透我的心思。
结婚那天,李指导员一家都来了。巧云穿着件藕荷色的衬衫,给我们送了套茶具,说是她们农场特制的。
可我总觉得她眼圈红红的,没等吃完饭就走了。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抽了一晚上的烟。
后来听王嫂子说,巧云回去后哭了好几天。这话让我心里难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和晓梅有了儿子,每天被柴米油盐裹着,倒也踏实。晓梅跟着医院进修,提了副主任。
我也评上了正科级,儿子淘气得很,成天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看着他的样子,我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莽撞。
1988年夏天,我去军区开后勤工作会议,又见着了巧云。她已经是农场副场长,带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说是她女儿,考上了医学院。看她头发剪得干净利落,还是那股子书卷气,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王建军,谢谢你当年没坚持。"临走时,巧云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我愣在那儿,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缘分这东西,真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错过了,反倒成了最好的安排。
站在营区的老槐树下,风吹得树叶"哗哗"直响。这棵树见证了太多人的故事,却始终默默伫立。
抬头看见晓梅站在卫生所的窗口冲我笑,儿子在院子里追着槐花跑。我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得失之间,才懂得珍惜。
营区的喇叭响起了熟悉的号音,新一天又开始了。看着那些飘落的槐花,我轻轻笑了,这大概就是生活给咱最好的安排吧。
槐花还在飘,故事还在继续,可有些话,就让它随风去了吧。
4000520066 欢迎批评指正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