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这字写得真漂亮,能不能教教我?"我正在值班室奋笔疾书,抬头一看,竟是师首长站在我面前。
窗外飘着雪花,屋里暖气咝咝响,这情景恍如昨日。
记得1978年那会儿,老家安徽农村的冬天格外冷。
我们家住在村头,三间草房,门前一棵老槐树,树下放着个缺了角的石磨。
我爹李建国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瘦瘦高高的个子,脸上的皱纹都是笑出来的,左边眉毛上还有道疤,据说是年轻时打谷子留下的。
我娘身子骨不好,整天咳嗽,连端碗的手都在抖,干不了重活,就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织棉手套。
家里就那几亩薄田,年景好的时候,也就够糊口,遇上干旱,连红薯都长不大。
我爹每天天不亮就得往地里赶,晚上回来时,裤脚上总带着厚厚的泥巴,脸都晒得跟田里的老南瓜似的。
村里人茶余饭后最爱说的就是:"老李家闺女爱读书,可惜是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做啥?将来还不是得嫁人?"
我娘也常唉声叹气:"巧珍啊,你这孩子,整天抱着书本,连针线活都不会做,以后可咋办啊?"
可我爹不这么想,他总是偷偷地给我撑腰:"闺女,你想读就读,爹支持你。"
记得那年秋收,我爹卖了两只老母鸡,给我买了支英雄牌钢笔,黑色的,笔帽上有道划痕。
"闺女,你喜欢写字,就好好练。"递给我钢笔时,我爹的手都在抖,那粗糙的指节泛着泥土的颜色。
那会儿全村就几个人有钢笔,大家写信都用铅笔,我把钢笔当宝贝似的擦,天天在油灯下练字到半夜,常常把胳膊都压麻了。
我发小王淑芳就住在隔壁,她爹是村里的民兵连长,从小就跟着玩军事,能爬得比男孩子还高。
"巧珍,你咋跟个书呆子似的,整天写写画画的,还不如跟我去爬树掏鸟窝呢!"她老笑话我。
1978年征兵,她第一个报了名,穿上军装的样子可神气。
"巧珍,咱俩一块去当兵吧!"那天她拽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
我心里一动,穿上军装,那可是多光荣的事啊!可我娘一听就急了,差点背过气去:"你个女娃,家里这样子,你还想往外跑?你走了,谁照顾我们?"
我娘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爹干活都累趴下了,你倒好,想撒丫子跑!"
我爹难得强硬一回,放下筷子,瞪了我娘一眼:"让她去!总不能让闺女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就这样,我背着个帆布包,装着两件旧衣服和那支钢笔,踏上了从军的路。
那天早上,我爹送我到村口,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只是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
刚到部队那会儿,啥都不会,连正步都走不好,站军姿像根竹竿,叠被子跟团馒头似的。
班长张明月是个东北姑娘,高高壮壮的,嗓门特别亮:"李巧珍,你这站姿像个稻草人似的,得挺起胸膛!背得直点!"
天有不测风云,入伍第三个月,家里来信说我娘病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被张明月发现了,她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津贴都给了我:"先拿去用,发了工资再还。"
因为字写得好,很快被选去当文书,那可是个细活,公文材料都得一笔一画写得工整,不能出一点差错。
有天晚上我正在值班室加班,副连长进来看见我练字,愣住了:"这字写得不错啊!比机关的老同志都强!"
从那以后,机关的材料都让我誊抄,战友们写家信,也都爱找我帮忙,渐渐地,我在部队里有了点名气。
1980年,我被评为优秀士兵,还立了三等功,拿到证书的那天,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爹。
1982年,我考上了干部培训班,那阵子可真是苦,白天上课,晚上自学,常常学到半夜,眼睛都花了。
班上认识了个河南姑娘李明珠,比我大两岁,爱看书,经常跟我讨论文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可好景不长,1983年春天,李明珠突然病倒了,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得马上做手术。
她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这笔钱,躺在病床上直掉眼泪:"巧珍,要不我还是回家吧。"
我二话不说,把存的工资全掏了出来,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谁知道这事传开了,战友们你三块我五块,硬是凑齐了手术费,有人还熬了红糖水送来。
手术很成功,李明珠康复后更加努力工作,我们俩经常熬夜学习,互相鼓励。
她后来考上了军校,临走时送给我一本日记本,扉页上写着:"等你也考上了,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1985年,我通过自学考试,如愿以偿考上了大专,那天接到录取通知书,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
想给家里打电话,可我爹连电话都没装,直到下个月回家探亲,我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我娘坐在堂屋的木凳上,抹着眼泪说:"闺女,当初是娘没见识,差点耽误了你。"
我爹在旁边抽着旱烟,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咱闺女有出息!"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看书学习,写材料。
1990年,组织上提拔我当了副师职,通知下来那天,战友们都说:"李巧珍,你可是咱们连队第一个当上师职的女同志!"
我特意请假回家,给爹娘报喜,走进那个熟悉的院子,老槐树还在,只是更粗壮了。
我爹站在门口,头发都白了,颤抖着说:"闺女,你有出息了。"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这些年,我没忘了回报家乡,每年都资助几个贫困学生,让他们圆梦。
看着年轻人穿上军装的样子,就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懵懂,这么充满希望。
机关来了新兵,我就手把手教他们,有人问:"李师长,您怎么这么有耐心?"
我就说:"当年要不是班长和战友们帮我,哪有今天的我?咱们部队就是一个大家庭。"
前些日子,我参加老战友聚会,又见到了李明珠,她已经是某军区的处长了。
我们抱在一起,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都红了眼眶,她说:"巧珍,你还记得咱们在医院的约定吗?"
昨天整理柜子,翻出了那支陪伴我多年的英雄牌钢笔,笔帽都磨得发亮了,可字依然工整。
我摩挲着泛黄的立功证书,想起那个站在军营门口,怯生生的村姑,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案头的台灯依旧明亮,映照着我伏案工作的身影,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1978年的那个冬天,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刚入伍时的懵懂女孩,而是能为更多年轻人照亮前路的引路人。
那支老钢笔还在我的抽屉里,像一个沉默的老朋友,见证着我的每一步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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