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你疯了吧？就你家这条件，还想当兵？＂支书办公室里，林巧红红着急地看着我，手里还攥着我刚填了一半的报名表。
窗外蝉鸣阵阵，1978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我看着她低头认真帮我重新填表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你瞧瞧你，这字写得跟蚯蚓似的。＂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墙上的毛主席像，又低下头继续写。
记得那天回家，我站在土坯房前，看着爹在院子里织筐。他的背驼得厉害，手指被竹篾划得全是茧子，却还在坚持着。
娘走得早，就留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每次提起当兵的事，爹就长叹一声：＂建军啊，你可是我们王家的独根苗......＂
可我忘不了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的话：＂建军，娘就盼着有朝一日能看你穿上军装，英姿飒爽地回来看看......＂那会儿，娘的手凉得吓人，我眼泪直往肚子里咽。
生产队的活我从不耽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地里的庄稼得照看，爹的药也不能断。
左邻右舍都说，建军这孩子懂事。可我心里那个当兵的念头，就像种下的种子，怎么都压不住。
晚上躺在土炕上，听着隔壁王婶家的收音机断断续续传来《新闻联播》，我就想象着自己穿上军装的样子。
第一次体检，我心里直打鼓。医生拿着化验单，冷冷地说：＂贫血！不合格！＂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回村的路上，天下起了雨。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浑身湿透也不想动。
林巧红打着伞来找我：＂傻站着干啥？感冒了可不得了。＂她放下伞，从衣兆里掏出个纸包：＂给，这是补铁的药，我找我爹要的。＂
＂可是......＂我看着那药，＂这得不少钱吧？＂她扬起下巴：＂等你当上兵再还我！就当是我投资你了！＂
就这样，整整三个月，林巧红变着法子给我补身子。清早给我送鸡蛋，晚上炒猪肝。
她妈心疼：＂闺女啊，你何必......＂林巧红总是这么回答：＂娘，您不懂，建军要是当上兵，那可是咱们村的荣光！＂
村里人背地里嚼舌根：＂李支书的闺女，咋就看上了王家那个穷小子？＂林巧红就跟没听见似的，该咋样还咋样。
为了赚钱买营养品，我晚上去镇上的砖窑帮工。回来时常常是满身的泥，累得连饭都懒得吃。
林巧红知道后，总是趁我干活的时候，偷偷把她省下的钱塞进我衣服口袋。被我发现了就说：＂你要是不收着，我就去你爹面前告状！＂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次体检我终于过关了。临走那天，满村子都来送。
李支书拍着我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村丢脸！＂林巧红站在人群后面，眼圈红红的，却倔强地冲我笑。
新兵连的训练比我想象的还要苦。练队列走出血泡，练障碍摔得浑身淤青，练射击被震得肩膀发麻。
每回累得想撂挑子，就会想起林巧红的信。她在信里写：＂我在村里教书了，虽然是民办教师，工分不多，可看着娃娃们认得一个个字，心里比吃蜜还甜。＂
＂你爹我经常去看，李叔给他找了个看仓库的活计，比种地轻松。你安心在部队好好干，家里的事不用操心。＂
三年里，我在部队立了三次功。班长老张直夸：＂建军小子有出息，这提干有望！＂
可提干要考的东西多着呢！我白天训练，晚上抱着书啃，趴在桌上睡着了都不知道。战友们笑话我：＂老王，你这是要把书本给啃烂啊！＂
1980年春节探亲，我穿上笔挺的军装回村。刚到村口，就听见祠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林巧红站在讲台前，领着孩子们读课文。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好像瘦了，却比从前更俊俏了。＂巧红！＂我喊了一声。她抬头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可还是稳稳地说：＂今天先上到这里，明天继续。＂
晚上，我去她家拜年，才知道县里教育局要调她去城里。李支书拍着桌子：＂你这倔丫头，城里多好的机会！＂
＂爹，我就爱在村里教书。＂她低着头，声音却特别坚定，＂这里的娃娃需要我。＂
那天夜里，我们在村口的小河边散步。月光下，她的侧脸那么好看。
＂巧红，你为啥不去城里啊？＂我问。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我走了，村里的娃娃找谁教书去？再说......＂她顿了顿，＂这不是还得在村里等你立功回来吗？＂
提干考核那阵子，可把我愁坏了。笔试勉强过关，可体能测试是真要命。
战友们都来帮忙，陪我加练。有人问我：＂老王，你咋这么拼命？＂我掏出林巧红的照片：＂因为有人在等我。＂
最后冲刺那天，我实在撑不住了，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忽然想起林巧红在信里写的：＂建军，我相信你！＂一股劲儿从心里往外冒，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1983年秋天，我终于拿到了提干通知书。回村那天，天还没亮，林巧红就站在村口等我。
她还是那样，扎着马尾，穿着蓝布衫，朴素得让人心疼。五年了，我从一个莽撞小子变成了军官，从不敢想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掏出那支用了五年的派克钢笔，我递到她手里：＂记得不？就是用这支笔，你给我填的报名表......＂
她抿着嘴笑了，眼里闪着泪花。村口的槐树沙沙作响，好像在见证这一刻。
远处的晨光慢慢染红天际，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们的故事也正要开始。手里握着林巧红温暖的手，我知道，比起军装，更让我骄傲的，是有这么一个姑娘，陪我走过了最难的日子，也会陪我走向更好的明天。
槐树上的知了还在叫着，就像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携手同行，共赴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