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颤抖着递来一封信,说:"娃啊,你就别当官了,回来上大学吧。"我攥着提干任命书的手心全是汗,营区的柳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营房的屋檐上挂满冰凌,1977年的腊月格外寒冷。门口站着的是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母亲,裤脚上还沾着泥巴,想必是连夜赶路来的。
她手里紧攥着那个破旧的布包袱,就跟四年前送我来当兵时一模一样。
看着母亲愈发佝偻的背影,我眼前浮现出那些艰难的日子。山沟沟里的土坯房,门前几棵歪脖子枣树,屋后一块瘦田,就是我们娘俩的全部家当。
"你爹走得早,就剩咱娘俩相依为命。"每次说这话时,母亲眼里总是闪着泪光。
那时候,母亲靠给人缝补衣服养活我。她的手上全是针眼的疤,腰也驼了,可她从不叫苦。
深夜里,煤油灯下,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响声伴着母亲压抑的咳嗽,是我读书时最熟悉的背景音。
高中毕业那年,我递交了参军报名表。班主任气得直拍桌子:"你小子,咋尽给我添堵!眼看就高考了,你非要去当兵?"
邻居王婶子也在村口嚷嚷:"这孩子是真傻,放着高考不考,偏要去当兵!"只有母亲笑着说:"我儿子有出息,去当兵也光荣!"
1973年的夏天,我背着母亲缝的布包袱,登上了去部队的卡车。母亲站在村口,一直挥手到看不见。
部队里,我遇上了李德福和张建国。李德福是东北大老爷们儿,嗓门大得能吓跑营区的麻雀。张建国是四川人,说话轻声细语,心思比姑娘还细腻。
我们仨成了连队里最铁的哥们儿。训练场上互相较劲,食堂里搭伙吃饭,晚上还一起值班擦枪。
有次野外拉练,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我的老胃病犯了,疼得直冒冷汗,手里的枪都快拿不稳了。
李德福二话没说,把我的背包和武器全扛在身上,还不忘打趣:"得亏你小子轻,要是胖几斤我可就遭罪了!"
张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仅剩的半块红糖,就着雨水给我冲了一口甜水,那甜味儿直暖到心窝里。
就这么着,我在连队里干得风生水起。打靶场上,我是神枪手;政治学习,我总拿满分;文艺汇演上,我们仨的《团结就是力量》,让首长们都竖起了大拇指。
三等功、二等功的喜报一个接着一个往家里寄。连长老郑看我顺眼,常说我是块好料子。营里开会,也总有人提到我的名字。
谁知道,这些荣誉背后,却是母亲含着泪水的笑脸。她的信里从来不提家里的困难,只说地里的庄稼长得好,村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这次的信不一样。"儿啊,娘这身子骨不中用了,地里的活干不动了......"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几处被泪水晕染的痕迹。
看着那封信,我坐在床沿上发呆,心里乱成了一锅粥。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李德福和张建国回来了。
"发什么愣呢?"李德福推门进来,看我这样子,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信。读完后,他难得的沉默了。
张建国也凑过来看完信,轻声说:"老大,今年可是个好机会。广播里说了,要恢复高考了!"
"可是......"我看着墙上的提干任命书,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的机会啊!
"你这个愣头青!"李德福突然发了火,"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不回去照顾她,让她怎么办?再说了,上大学也是出息啊!"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围着炉子坐到了后半夜。炉子里的火渐渐暗下去,可我们的话题却越来越热。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连长老郑。他听完我的想法,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久:"你小子重情义,这点我服你。去吧,考上了也是咱们连队的光荣!"
可人言可畏啊。消息一传开,议论就来了。有人说我不知好歹,有人说我脑子进水了,连食堂打饭都能听见人家嘀咕:"这兵真是个傻子,放着现成的官儿不当。"
临走那天,让我没想到的是,战友们给我凑了一笔学习费。李德福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哥们儿的一点心意,你可得考上啊!到时候让他们看看,咱们连队出的兵有多厉害!"
张建国偷偷往我包里塞了一沓复习资料:"这是我托家里寄来的,你用得着。你要是考不上,我可饶不了你!"
回到家乡,母亲高兴得直抹眼泪,可村里人的闲话就多了:"这孩子是不是在部队犯错了?""当兵都当傻了吧?"每次听到这些,母亲总是笑着说:"我儿子有主见,他想干啥就干啥!"
可我知道,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晚上,我常常听见她在房里叹气。
整整半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吃了多少煤油灯的黑烟,熬了多少个通宵,只有母亲知道。她变着法子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就怕我累着。
春去秋来,母亲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我心疼得不行,可她总是说:"没事,等你考上大学,娘就去医院看看。"
1978年春天,我终于捧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院子里的老枣树正开着花,母亲站在树下,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在村里的小学当了老师,看着一批批娃娃从我手里走出去,心里头总有说不出的满足。
每每看到他们天真的笑脸,就想起自己当年的选择。有人说我傻,可我知道,人生最珍贵的,不是肩上的军衔,而是心中的那份责任。
前些日子,李德福和张建国专程来看我。他俩现在都是大干部了,可见了面还是那么亲。我们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喝着散装白酒,看着夕阳西下。
"老大,你小子算是走对路了。"李德福端着酒杯,"这些年,咱们连队走出去的兵,就数你最有出息!"
张建国也说:"是啊,你教出来的学生,都说你是最好的老师。比当官强多了!"
如今,母亲每天在院子里忙活,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她不再咳嗽了,人也胖了一圈。看着她慈祥的背影,我知道,这辈子值了。
夕阳西下,我站在学校的杨树下,望着远处的群山。那些年的选择,像春天的种子,在岁月里生根发芽,开出了最美的花。
4000520066 欢迎批评指正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